第 13 章
这是一个长达半年的布局，也可以说是一次屡败屡战的挣扎。
半年前，有人找到付七，说要给他找个好差事——扮作书生，到指定地点，想办法勾搭一个少女。
对方出手阔绰，定金就给了一两银子。
付七做梦都没想过有这种好事，立马就答应了。
他天生一副好样貌，爹妈活着的时候还逼着读了几年私塾，能背些诗文，平日在勾搭少女少妇上无往不利。
雇主给他置办了全套行头，他还着意背了两篇文章，信心满满的出发了。
山寺午后，翠竹朗朗，公子俊俏。
他的确吸引了少女的目光，可惜不是他的目标。
沈媛恪守规矩，谨慎至极。
别说含情脉脉，连正眼都不多瞧他，稍稍靠近，对方扭头就走。
如此多次，莫说勾搭，他连辛辛苦苦背的诗文都没机会展示。
屡屡挫败，他那个雇主又想出来另一条毒计，给了他一本风月书，让他到远一点的地方找个抄书的，如此这般，伪造书信。
付七闲逛的时候遇到过齐英华卖字画，在赶集时候寻了过去。
真正开始抄的时候，付七又有了别的念头。
他已经清楚自己的目标乃是余杭沈家的大小姐，亲爹是户部侍郎，亲妈出自富阳望族。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我真的搞上了沈大小姐，生米做成熟饭，沈侍郎难不成真舍得弄死亲女儿？
那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那我不就成了沈家乘龙快婿？
当官发财他不敢想，但能靠着沈家一辈子吃香喝辣，岂不快哉？
他甚至都设想过，等把沈媛彻底勾搭上，他就弄笔钱直接到京城去找沈侍郎坦白，要是沈家疼女儿，让他入赘都没问题。
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在风月小说之外，他又让齐英华写了封邀请相见的信。
没想到，这封信送出，沈媛没有动心，反而彻底不来了，寺庙都不来了！
那雇主拿了风月书就和他说这事到此结束，让他别再出现了，尤其不能再出现在沈家人面前。
付七越想越生气，没勾搭成人，雇主承诺的大笔尾款当然拿不到。而那么个风月书手抄本拿去能干点啥他也知道。
说到这里，这二流子捶胸顿足，连连咒骂雇主不得好死，乍一看好像被冤枉，被构陷的不是人家大姑娘而是他一样。
此事关系到这位张副千户的未婚妻，杨和等人没有旁听。
楚亭月看他唱作俱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思仁使了个颜色，一边缇骑上去就是一脚。
“好好说话，你委屈什么？”
“官爷……我又不傻。他们什么事都让我出头，将来闹起来，一查问，那不就落我头上么？我这一口没吃到反而落得一身腥，小的怎么不委屈啊——”
他竟是悲从心来，放声大哭。
楚亭月：……
张思仁：……
又被踹了一脚，付七才收住眼泪：“小的这么一想，反正都是顶罪，不如坐实了说不定还得一场富贵。”
“所以，你从邻家翻墙，意图……意图玷污沈姑娘？”
那缇骑一听这话又是一脚踹了过去：“老子弄死你个腌臜玩意——”
付七惨叫着满地打滚，原本一个俊俏后生，这下子鼻涕眼泪糊满脸、灰尘扑满身。
张思仁实在看不下去，示意手下退开。
付七收了哭喊，爬起来刚一抬头。
兜头一杯茶水泼过来。
茶水半凉，倒是不伤人，但给他头上又加了几片茶叶子做点缀。
张思仁：……
楚亭月泼完茶水，整了一下衣摆，这才望定他，一字字道：“你胆子倒是大得出奇，大白天的就去翻墙？”
付七最初是晚上去翻墙的，可翻过去发现从后院进不到沈媛的住处。
沈媛除了让人在隔墙上加了碎瓷片之类的防卫，还给通往后院的夹道装了扇门，晚上关闭，防得严严实实。
可她没意识到，白天也并不是安全的。
她身边的丫鬟年纪偏小，各自贪玩，经常跑得无影无踪。她自己好静，大半天都想不到喊人，也就没怎么约束她们。
事实上，她这住处白天比晚上更少人，更不安全。
这些事付七当然不知道，他晚上没成功还被墙上的瓷片拉了道伤口，越发不心甘，就琢磨着白天来试试。
他原本的想法是“溜进去，躲到晚上再行事”。
那天邻家私塾只上半天学，午后门开着，人没了，他溜进去爬上桑树翻墙进了后院。
结果从后院到沈媛的闺房门口硬是一个人也没遇见。
隔着轻纱帘子能看到少女身影。
付七贼心贼胆一起上来了。
“我知道你没得手，后来发生了什么？”
付七哭丧着脸说沈媛抵抗得厉害，她正在刺绣，手边有剪刀，戳了他好几下。
后来他又隐约听到前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就吓得放开沈媛一溜烟跑了。
这一跑再也没敢回去。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神人，这种情况下，他还从沈媛身上抢走了一些首饰，摸走了她桌上的几件小摆设。
然后，他跑到杭州城，把东西往当铺里一送，换了一大笔银子开始逍遥快活了。
锦衣卫是在两个时辰前抓到此人的，简单审讯后就拖着来了刑捕司，还真没听过后半段的复杂故事。
楚亭月道：“他听到的声音是蒋生。蒋生得到了几篇前几次乡试考试的佳作，想送一份给沈庭，就来找沈姑娘。他在院门口喊了几声都没答复，有些不放心，就一边喊一边进来了。”
她能猜到后续发展，付七被吓走了，衣衫凌乱惊魂未定的沈媛也不敢出来见人。
隐约看到了什么的蒋生至此坚信表妹“有情郎”。
这是她最后一次和蒋生谈话中问出来的信息，结合沈媛身上带伤，以及相关时段几个小丫鬟都承认不在院内，也就推断出了事情经过。
至于收买付七的人，虽然用了化名，可付七并不蠢，他能寻摸出一个“假戏成真，争当沈家女婿”的主意，当然也查出了此人身份。
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黎氏的那个侄儿。
案情讨论至此，楚亭月忽然笑了起来：“千户在沈家人眼中真是一等一的乘龙快婿啊——”
她一到沈家就已经锁定“真凶”，莫说她，钱韶的妻子李氏心里也是明镜一样的。
这些后宅花样，骗得过高官家主，瞒不了名门主妇。
只不过，李氏眼中认定的真凶只有黎氏一人。
楚亭月则把怀疑放到了两个人身上。
“卢氏？众人都说她性情柔弱，万事忍让。”
“她不是忍让，她只是故意纵容，甚至怂恿黎氏。放任她以妾代妻，看着她陷害钱氏的一对儿女。”
“证据？”
“第一是那张鸳鸯帕。卢氏精通刺绣，沈家除了沈媛之外的女孩儿都跟着她学刺绣。依她的本事，应该一眼就能看出苏绣、湘绣的区别，甚至不难看出这是出自沈雅之手。”
然而这位沈家二奶奶却自始自终都没提出这一点，和众人一样，“坚信”沈媛有那么一个情郎。
“这张鸳鸯帕既然有那么明显的纰漏，为何会被人拿来构陷沈媛？”
“一石二鸟罢了。说来也好笑，这位黎姨娘对刺绣一道一无所知。沈媛为了弟弟读书的事与蒋生有一点往来，黎氏可能真以为两人有私，这帕子是沈媛送给她这英俊表兄的。”
张思仁咳嗽了一声。
“沈媛与蒋生之间光风霁月。”
“说回卢氏。黎姨娘想要把正妻的一双儿女拉入泥潭，从而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机会。沈媛好办，面对沈庭她却找不到好的办法。
“她自家的侄儿无论相貌才敢都很普通，沈庭喊他一声‘表兄’纯粹是出于礼貌，绝不会与其深交。所以，卢氏给她送来了一个帮手——王生。
“她或许听说过自己的这个外甥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纨绔子弟，但是有钱、有貌，还很会说话，擅长交友……”
张思仁皱了皱眉，忍不住叹了口气：“这都什么破事。”
“可惜——王生只是无心功名，却并没有恶行。他好玩乐，喜享受，然心思纯正。沈庭的确私下里和他关系不错，却不是因为王生会带着他吃喝嫖赌，恰恰相反，正是这个纨绔子弟阻止了他堕落的可能，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沈媛在这家中面临的危险。”
有一次，沈庭被几个年长的“同窗”带去青楼“长见识”，遇到王生，后者立刻将他带走，还做了严肃的批评。
后一件事是她私下找沈庭问话时得知的，前一件则是王生自己的抱怨，他说都是姨母撺掇，他爹才觉得靠着沈侍郎家能让他轻松有官身。
“当然了，相对黎氏的上蹿下跳，卢夫人只能算‘袖手旁观’，毕竟，她发现外甥和她想象的并不一样后，也没再做别的。
“此外——就是您那岳母的事情。”
这就超纲了，毕竟张、沈两家定亲时，钱氏已经去世好几年。
“钱家对沈侍郎极度不满，是因为他们听说沈侍郎纵妾凌妻，使钱氏倍受虐待、屈辱，郁郁而终。”
张思仁：……
这一刻他有点抱怨自家老头子，这定的是什么亲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