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仙童殿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大殿。
它只有一半是寻常意义上的“寺观殿宇”,神像之后就是一道墙,左右各开一道门。从外围观察,门后另有乾坤。
和迎仙岛玄青真人的住处一样,这也是一个观中观,只是它的入口只有一个,直接开在供人参拜的神殿之中。
在听说仙童故事之后,楚亭月是有很多猜想的——当然是恐怖阴毒具备的那种。
一看到这个仙童殿,她的猜想消去了一半。
如果仙童是“消耗品”,又鉴于他们极高的象征意义,这座大殿里应该有密密麻麻的牌位。
大殿中只有一组塑像,一共十人。
楚亭月问了句“历代仙童不是都留像于此,为什么只有十人?”
道士指指两壁,一排小神龛林立,有些空着,有些放置了小小的塑像。
大殿内的光线有限,这么看过去,这些小小的塑像看不出面貌体态上的区别。
与此相对应的,神坛上的塑像栩栩如生。
十人对应着五位仙人,两两一组,又各自对应财、禄、寿等,把个好好的八仙拆的七零八落还非要给他们各自安上个专业。
楚亭月一直在想要不要找人给龙虎山、玄真派送个信,问问这种一言难尽的做法他们到底管不管,是不是该自己清理一下门户?
最关键的是,找个真正权威专业的判断一下——这真的不是淫祀邪道么?
这组雕像倒是做的十分平和,这些仙童并不是端坐状,他们嬉戏、对话、读书、练武,宛若寻常人家。
背后是琼楼玉宇,繁花洞天的壁画。
恰恰对应着此地对“仙童”们的说法——侍奉神明,从此摆脱世间苦。
她正观赏着,另一组人走了进来。
和他们一样,这组人也是一对男女,由地位不低的道士引导着。
他们目标明确,一进殿就拜在神像前。
两人衣饰得体,举止利落,一套参拜礼节结束也不停留,径直出殿。
殿外是他们的随从,见两人出来,立刻上前奉上两人的随身武器。
楚亭月心想这两人好讲究,入殿解剑,又暗中点了下头:“果然是练家子。看这排场……难道是遂昌本地帮派之人?他们的目光在秦淮帮众人身上毫无停留,莫不是传说中的宏祥帮?”
秋江道:“原来当解剑进殿,我等失礼了。”
“观内并没有这个规矩,我等虽在化外,也知道对许多江湖人来说随身武器等同性命。那两位乃是常来我观中的施主。”
楚亭月总觉得前一句话是针对她说的,毕竟前一天她才以同样的理由拒绝在迎仙岛解剑。
“今年的仙童……不知道我等是否有缘提前拜见?”
“迎仙大典之前,仙童都在殿后居住,并不见人——就连观中,也只有我与观主等数人能够相见。两位施主若有此心,可在半月后的迎仙大典上参拜。”
秋江笑了笑:“好,那我先奉上一笔香油钱,为仙童添衣。”
秋江的这笔钱给的很有诚意,以至于玄昊道长又拨冗见了他们一次,还亲自点茶相待。
点茶好像是遂昌五仙观道士们的统一技能。
玄昊真人说:“秋施主这般年纪当上秦淮帮在两浙新的话事人实在是让人惊叹。贫道年轻时也曾行走过江湖,说句托大的话,见到秋公子宛若见到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楚亭月抬了下眼,心说倒退三十年你也长不成秋江这模样,可别给自己贴金了。
“贫道知道秦淮帮最近在遂昌不是很顺利,不过这都是前任话事人的事情。秋公子这里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贫道可以帮点忙……”
“哦……是送再下护身符呢,还是允许再下预定一件仙童的物品?”
“秋施主说笑了。贫道所言,字字诚意。毕竟,秦淮帮与我等仙教的误会都是永隆帮造成的。郝帮主一世英雄,可惜儿子没有教好。”
秋江不知可否,玄昊真人又望向楚亭月:“这位女侠……难道是秦帮主的妹妹?”
“道长误会了。这位姑娘是再下的朋友,并非江湖中人,也与秦淮帮无关。道长若有能助力仕途之宝,楚姑娘应该会感兴趣。”
“原来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贫道失敬了。”
楚亭月淡淡一笑。
虽然所有人听完这句话想的方向完全错了,但是结果是对的。
楚亭月的确在追求仕途上的飞跃。
她以女子之身受朝廷正式官位,哪怕是士大夫们压根看不上的“皂吏行当”,照样是大明开国以来独一份。
即便是个微末九品,依然沁透了师长前辈的心力。
而她,想要回报这份信任。
更想再被扶上这条路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在临安,不顾众人劝阻去查摄魂塔之案是为此。
马不停蹄,一次次微服深入,也是为此。
“女施主若为家人求仕途,那可真是与我们仙教有大缘分。今年的仙童,服侍的是韩湘子,正主仕途。”
楚亭月:……
你们,这个时候又分外严谨了。
韩湘子,韩愈侄孙,官至大理寺丞。
遂昌的五仙信仰,从八仙里去掉了曹国舅、何仙姑和蓝采和,剩下五仙中最正经进士及第,宦海有成的的确就是韩湘子。
“可是当在迎仙大会上去求仙童一件宝物?”
玄昊真人哈哈一笑,竟是不答。
楚亭月再问,回答是:“姑娘可早登迎仙岛,心意到了,缘分自然会到。”
“不瞒道长。昨日已登岛敬香,还遇到了一位虔诚的女施主说可代为向玄青真人初引荐。”
“哈哈,这位女施主可是姓刘?姑娘果然与我仙教有缘分,好好珍惜便是。”
从仙童观下来还没到中午,一行人径直回了船上。
知道这艘船就是赫赫有名的“青螭”后,楚亭月再也没办法和昨天那样安坐舱内,走一步停一下,恨不得把每块板都敲一下。
秦淮帮的人已经习惯了第一次知道这是“青螭”后的乘客的各种奇怪行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各忙各。秋江和船上的二管事陪着,的确大方的把能展示的都展示了一遍。
青螭的确装了火炮,一共四门,不过船上没有火药没有炮弹。
管事解释说只有在为官府运粮之时,得到主将允许,他们才会携带炮弹登船,以防水匪。
青螭船的一战成名就是二十年前在洪泽湖上大战白莲教的水军。
以一敌十,水匪船只损伤过半,青螭分毫不伤。
这一天,涂村的渡口分外热闹,三艘船起锚的起锚,揽客的揽客。
涂村从直线距离上,到遂昌县城不过二十多里,但是群山阻挡,最方便的就是顺乌溪江而下。
乘船出行也是这一片村落城镇最便捷的出行方式。
乌溪江上客船、货轮、渔舟往来交错。
鸬鹚在渔船上排成一串,时不时飞起一下,归来必有所获。
田园山水,渔樵之乐。
这份悠闲很快被一声惊呼打破了
一条客船上有人高喊“落水了”。
惊呼之中,还夹了一声短促的“杀人了——”
落水的是客船上的一个乘客,当下船把式和另外两个乘客已经跳下去。
楚亭月站在高处看着,心说五仙教在“劝人向善”上还不错,江上救人都那么踊跃。
然而结果并不是那么顺利,几人浮浮沉沉好一会也没见把人拉上来。
看热闹的还有两条船,其中一条正是仙童观里“常客”的那一对江湖儿女。他们船上已经有人在脱衣帽准备下水。
秋江喊了一声:“救!”
此时那个落水之人已经好一会没见露头。
一个字出口,瞬间跳下去两人,楚亭月这才发现那年轻人好像有一阵子没露头了——
没多久,秦淮帮的人就把年轻人拖上了船,又和对面船上喊了几声,示意对方先走。船家还有些犹豫,这边船上的人做了几个手势,乃是江上惯用的切口。
船家把行李挑了过来,立马走了,可见这个漕运大帮在江上是真的威风。
那两个本也打算加入救人队伍的江湖人也朝着船上比了几个手势。
楚亭月稍微学过一点江湖切口,能看懂是表扬他们的意思。
那年轻人呛了水,船上一阵急救才缓过来,趴在船舷上喘息了很久忽然一抽抽“行囊,我的行囊——”
旁人哈哈大笑:“小兄弟,命都快没了还惦记行囊?”
“我的盘缠啊——”喊了半句忽然想起来面前都是他的救命恩人,慌忙整了下衣衫,撑着爬起来要行礼。
秋江指指舱内:“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来说话。”
换过衣衫,整理妥当,倒是眉目端正的样子,气质儒雅,一看就是读书人。
他自称名唤方义成,金华府人,正统六年的秀才。
“你不是洪村那个教私塾的先生么?”秦淮帮的一个汉子道:“听说你做了不规矩的事情被赶出了村子。”
洪村是涂村上游二十多里地的一个村子,规模比涂村小一些。
一边有人笑道:“是不是勾搭了人家大姑娘小媳妇?还是爬了寡妇门?”
方义成顿时红了脸:“我乃读书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那就是……偷了钱?”
“你——”方义成一副你们再瞎说我要重新跳河去洗清白的样子,玄机深深吸了几口气:“根本不是!我……话说,听你们的口音,不是遂昌本地人吧?”
秋江道:“我是永嘉人。”
永嘉属温州府,与遂昌相距甚远。
“我被驱逐,是因为他们说我渎神。”
说到这个话题,秦淮帮这些人就有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