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楚亭月给了王山面子,陪席的也有眼力见,连忙敬酒奉承,终于打岔了过去。
这时候,林老板银楼里的东西也送到了。
来送的还是老板娘本人,花信年华,窈窕动人,更有万种风情在一颦一笑之间。
老板娘和王山很熟,娇滴滴打了招呼,言语间五分暧昧。那林老板就那么看着,还跟着打哈哈,与妻子一起邀请副千户上门吃饭。
再想想刘婉音、杨二福的遗孀汪氏(夏梦)……
楚亭月看桌上这几个商贾的眼神都变了。
林老板的几个首饰盒一打开,珠光宝气,满室流彩。
楚亭月神色微变。
她惊动倒不是因为送来的东西有多么值钱,而是看到了几颗硕大的金珍珠。
颗颗拇指大小,圆融光滑,皮光明艳。
和这几颗珍珠相比,她在七贤洞掏出来,此后又由高矢寒送给她的那颗珠子那就得丢。
这些都是绝品的南珠,按照规定,都是贡品,绝对不应该这么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小县城的商人手里。
那一瞬间,高矢寒的表情也有一点变化。
毫无变化的只有遂昌本地这些人外加王千户,众人纷纷表示“这次的货好”“我也心动了”“等下千户大人挑完,让我也选一件”等等……
王山让人把首饰放楚亭月面前:“楚姑娘,随便挑。”
林家娘子跟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这位姑娘,我看哪一样用上都合适。千户大人给人家配上一整套吧。”
“行——从头开始,配上一整套,只要配得上楚姑娘。”
到了这一刻,高矢寒终于觉得有点奇怪了。
王山那好色如命的毛病他很清楚,但是这番举动有点过了——在一点好处都还没沾上的情况下。
他这番大出血,哪怕配着轻浮的举止,也只有一半垂涎之意,另一半……很有些讨好的味道。
锦衣卫副千户,王公公的侄儿,着意讨好一个九品巡司。
高矢寒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亭月。
楚亭月这时候脑海中却是警铃大作。
这和临安那时候不同,七贤洞那玩意虽然是“赃物”,到底经过高矢寒转手,那颗珍珠的品相民间也是有合法买卖的。
而眼前这些,每一颗都是绝对的贡品品质,重要的是——只能作为贡品。
她不知道是王山和面前这些人是真的不把倒卖贡品当一回事,还是合伙给她师傅挖坑——当然不是对她,她自问一个巡司,还没资格让王千户亲手动铲子。
正疯狂想对策的时候,高矢寒忽然伸手拿了一支簪子:“我觉得只有这一支配得上巡司。”
这支簪子上也镶嵌了珍珠,不过是白珍珠,品质自是上选,却不像南洋金珠这样一眼明的贡品级别。
他还朝老板娘看了看,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为她试戴。
楚亭月今天请康仵作吃饭,寻常女儿家打扮,淡翠衣裙,发上的簪子恰恰是临安时候高矢寒送的。
当下一换,连王山也赞了一句:“贤侄好眼光。”
高矢寒一笑:“金珠珍贵,却是老板娘这样的人物才适合。”
言下之意——老气了。
楚亭月逮着这个台阶就往上跳,起身朝着王山盈盈一拜:“多谢千户。”礼罢,又斟一杯酒。
陪坐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巡司”是什么,他们就知道高矢寒也是锦衣卫,惹不起。于是就有人起哄说,光一杯酒哪够,姑娘总得有点表示,比如……为千户大人歌舞一曲?
高矢寒暗地里冷笑,等着看她掀桌子。
但是——没有。
楚亭月神色不变,笑吟吟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只可惜下官是个出了名的五音不全。若是场地宽些,还能舞剑以代。在这斗室之中……怕是不太合适吧。”
一瞬间,高矢寒都想为她鼓个掌,更提醒自己,得再托个关系,把她的背景打听的更详细一些。
起哄的人被“本官”两个字吓了一跳,摸摸鼻子,再不敢说话。
林老板笑道:“来来,你们不都说要给嫂夫人选点东西么。挑上,挑上,等着你们光顾我生意呢。”
众人哄笑,果然你一个我一个挑起来,将一盒子首饰分了一半。
楚亭月观察许久,没看出做戏的样子。
敢情这些人是真不把私售贡品当一回事啊!
私售不当一回事,宵禁令更不在话下,这群人闹腾完已经月上中天,只有他们在酒楼门口跌跌撞撞,大声嬉笑。王山更是早就醉了,一会儿指着天上要让嫦娥为他起舞,一会儿说某老板,听说你新买了小妾美不胜收,哪天让我看看?
他在这群遂昌商人面前,俨然是霸主,所有人连“敢怒”的表情都没有。
究其原因,锦衣卫副千户、王公公侄儿的身份和人脉自不用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和玄澄、玄青两真人乃是莫逆之交。
从对话中,她知道了王山控制着遂昌县和处州府不少的地方商号开放权,那些特别赚钱的买卖——米、布匹等等,想要开店,哪怕是开分号,都得给王山进贡。
进贡到位,王山还会帮你解决竞争问题。
方法么,当然是动用五仙观的力量。
谁不听话,就找人去闹,轻的,闹产品问题;重的,直接闹你渎神。
这办法百试百灵,特别是后者,谁被挂上这个名号,立马被所有人孤立,别说做买卖,最后都只有远走他乡这一条活路。
特别硬气的?那就成了当地千奇百怪的神灭传说的一部分,警示后人要识相。
王山一开始的时候对楚亭月垂涎之心溢于言表,又调戏,又试图上手,但到了酒宴后半段反而消停了,甚至借酒装疯那一套都没玩。
她对王山的评价做了一下修正——从肆无忌惮的恶霸变成了有心计的恶霸。
散席时候,王千户已经醉的站不稳,还不肯坐轿子,自然没有人敢让他骑马。他晃晃悠悠在大街上走,一群人跟在旁边伺候。
高矢寒和楚亭月自然没去凑这个热闹,从酒楼出来,两人朝王山拱拱手,不管他听没听明白,行了礼转身就走。
楚亭月日常骑马,短距离便是步行,没有坐轿子、坐马车的习惯,高矢寒大概也差不多,这会谁也没备马,反正遂昌县城就那么大,安步当车往回走。
高矢寒拒绝了王山的邀请,也选择下榻在县衙。
初夏时节,晚风亦暖。
从人打着灯笼,月光照亮道路。
途中遇到巡城的士兵,看到高百户扈从的锦衣卫制服,吱都没敢吱一声。
“百户此次任务里是不是还包含了当地倒卖贡品的事?”
高矢寒摇摇头:“此前从未听闻。”
哦豁……敢情今天这一顿饭,遂昌商户还集体自爆了一把。
“那……百户拿出来的簪子?”
“就是本意。”
楚亭月哦了一声,满是不信。
“别人托我打听的。”
这就可信多了,毕竟高矢寒怎么看不像是会对一个手艺人上心的主。
“昨天蒙巡司照顾,明日我回一份礼。”
楚亭月本想说“无功受禄在前”,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个“礼”指的是情报。
她其实有点奇怪,到上午高矢寒还一副“密探”的样子,当下怎么又生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带着他镇抚司的人招摇过市了。从玄澄真人房顶上被惊走后那么一点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那日夜探仙童观还有一波人,你因该知道是什么来头吧?”
“应该是山上的畲家人。您中的毒……”
“不是他们。可知畲人为何夜探仙观,试图劫走仙童?”
“真有人来劫?”
“若非这些山上的土人惊动了道士……”高矢寒已经很久没那么浪费了,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让几个外人看了去,想想就咬牙切齿。
楚亭月想想他在玄澄真人那里展现的潜伏“水平”,心说到底是谁耽误了谁,挺难说。
“我连真有人劫仙童都不知道,哪能知道‘为什么’。”朝高矢寒一笑,娇声道:“奴家请大人赐教。”
“这一次的两个准仙童中,有一人乃是山上寨里头领人物的孙子。”
“有意思……看来,我能得到的礼——是历代仙童名单?”
高矢寒多看了她两眼:“小姑娘酒量不错!”
王山有意灌酒,楚亭月虽然没有逢敬必干,着实也喝了不少,此时目光清明,行动如常,显然远远没到量。
“家师日常喜欢喝两杯。”
两个案子都相遇,若是一般情况,彼此都可以称对方一声“朋友”。在这样一个夜晚,安步当车,行走在陌生城市的巷陌之间,不带试探,没有火药味的闲聊着,似乎也有了一点朋友的味道。
县衙已经有人等着,遂昌县衙这些差役从人这段时间是倒了血霉,住的人一个比一个官大,他们的工作量直线上升,还没赏钱。
同样候着的还有高矢寒的随行,他的全套班子又拿出来了。一个总旗带八个人,高百户出门,就少不了这份排场。
幸好,徐沐平刚离开,腾出一间不错的房子,否则楚亭月怀疑他们会跑去让路英腾地方。
正经说,县衙里留给她的房子也相当好,是个独立的院中院,本来是专供县令带来的女眷的住处,布置也充满了女性喜欢的风格。
事后有人八卦给他,说高百户的下属来挑房子,差一点挑中了她那间,进去一看布置……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