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把酒论案，锦衣卫百户说“把人交给我，一天之后什么结果都能给你。”
路英淡淡道：“此案目前还是只涉民间，不劳镇抚司出手。”
北镇抚司虽说可以插手一切他们想要管的事情，到底还挂着个“诏狱”名号，什么鸡鸣狗盗都去管，丢的是皇帝的脸。
一般来说，普通案件，他们只参与涉及锦衣卫的事情。
就拿杨岳氏通奸案来说，最初涉案的都是平民和地方卫所，王山要搞事也是去地方官府“鸣冤上诉”。
直到第一阶段结束，刑部拖人下水，指责王山诬告惹事，涉案人员有了锦衣卫，马顺才接手此案。
“本官可以帮忙个……不收钱。”
楚亭月呵呵两声，为这个冷笑话捧了个场。
从申时半到酉时三刻，没有特殊事情。
直到天黑，店内又热闹起来。
一是又来了一批行商，这些都是普通商贩，去给迎仙岛送货的，那两家便宜客栈住满了才过来，选的是后院大通铺。
另外，一楼又开出去两间房。
入住的是几个江湖人。
和谁都没看到的刘娘子不同，当天在大堂的人都对这批江湖人印象深刻。
他们配刀带剑，各个精壮挺拔，骑的是高头大马，往里一走，连地板都咚咚震动。一入座，佩刀往桌角一放，整个散发着三个字“不好惹”。
看上去好像要打劫，这七人实际举止其实很规矩，吃饭给钱，住房不挑，说话的声音都有所控制。
“这其中有领头核心的人物？”
“一对兄妹，二十多岁。”
让王苁他们印象深刻的正是这对兄妹，大明朝对女子的束缚更胜前朝，路上单身行走的女子都不多，更别说远行千里，住店打尖。
平民女子远行，要么家中男丁陪伴，要么同村同乡一群人。
稍微有点家产的，家仆、丫鬟、仆妇，恨不能围得水泄不通。
正是这种风气下，楚亭月自己外出都是男子打扮，别管会不会给人看出来，好歹姿态到位了。
这个佩剑的江湖女子，容姿算不得上等，飒爽英姿，谈笑生动，着女装，不戴面纱，大大方方混迹于一群男子之间。
纵使那些见多识广的商人都多看了他们几眼。
女子注意到目光，也不恼，低声说了两句，坐她身边的男子起身过来敬了他们一杯酒，闲聊几句。无非都是些“大家都在江湖行走，遇到就是缘分”这样的客套话。
这些人最后分了四间房，兄妹二人在二楼，其余的拿了一楼最后两间空房。
他们回房的时间是一更末，略早于王苁几个。
“我没有看到什么江湖人——”
“他们天亮就走了，案发时早已不在店内。我已经让人四下留意。”
“这对江湖兄妹可有什么特点？”
路英想了想：“对，有一个客商提过，那女子剑鞘上镶嵌了一枚宝石，乃是异国才有品种，色如大海，十分珍贵。”
“我见过他们！——那日与秋江在涂村仙童观的时候见过。他们是仙童观的常客。”
“好，我派人去仙童观问一下。”
楚亭月苦笑一下：“怕是只有百户派人还有一点希望。”
高矢寒一反常态，直接摇了摇头：“对五仙观，镇抚司的名号也不太好用。”
言下之意——即便是他，面对五仙观都有些顾忌。
在当下的大明朝，能让北镇抚司锦衣卫“忌惮”的只有两类势力——更高级别的锦衣卫，以及，王公公。
路英一脸了然，楚亭月却投去一个疑问的表情。
在涉及地方政务的时候，她不如路英，而在关于锦衣卫内部关系上，路英显然成了“外行人”。
他觉得这件事没毛病，是因为想到了王山。
锦衣卫副千户，王公公的侄儿——两条都占了。
实际上，王山并不属于镇抚司，他的副千户挂在了镇抚司以外的卫所中。锦衣卫中，镇抚司的权力高高在上，别说高矢寒是个百户，哪怕就是个总旗，面对镇抚司之外的副千户也没有畏惧之心。
至于“王公公的侄儿”，哄哄外人不错，实际在王振面前的影响力远不如马顺这个干儿子——哦，当然也不如她师父，刑捕司领司。
当然了，再远的侄子也是王公公的亲戚，高矢寒面对他面子是给足的，忌惮……呵呵。
楚亭月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玄青真人要受封赏，护送诏书的是谁？”
宣旨的当然是礼部的人，护送的……十之八九是锦衣卫，而且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
高矢寒露出一点赞许的表情：“蔡祥，蔡百户，不知道巡司听说过没有？”
楚亭月：懂了——
她不但听过，还见过，和高矢寒一样，他也是马顺的干儿子，起码六年前就已经认上的那种。
哦，她还听说过，蔡祥和王山兴味相投，关系不错。
蔡祥在北镇抚司里以“大方”出名，对下属大方，极能笼络人心。对自己的干爹马顺，更是每见必有孝敬。
这会她算是知道此人的财源在哪里了。
相比较……高矢寒肯定没有他这种财路，在撒钱这件事上不占上风，也难怪他挖空心思去勒索江南富户的宝贝去给马顺当生辰纲。
临安一会后，她托自己的手帕交向她丈夫打听高矢寒，核心当然是“这货能不能相处”。很快答案就来了，只有一句话“银货两讫，行止有度。”
收钱一定办事，做事很少做绝。
相比较大部分人对高矢寒“狠毒，挖空心思钻营，喜怒无常，神经病”的评价，此人的点评十分与众不同。
楚亭月却毫不犹豫信了，得了个——能结交——的结论。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大爷都表示“搞不定仙童观”，正规道路走不通，几个人一合计——江湖事当然得问江湖人，继续麻烦秋公子吧。
最后，路英对这桩案件做了个中期总结。
一共有三个动机，其一，感情纠葛，嫌疑犯是冯素、王山，可能还有玄澄。
其二，五仙教内部矛盾——兰仙姑、玄澄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隔阂。兰仙姑在为刘婉音运作“成仙”，如果成功了，仙姑派更上层楼。这种可能下，玄澄最可疑。
其三，杨岳氏案，疑犯自然是涉案相关人，当下还没显痕迹。
楚亭月暗地里补充了一个“白莲教”，不过是教内“锄奸”，还是白莲教与盘踞地方的五仙教斗法，也不好说。不管是哪一种，刘婉音好像都不够资格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她叹了口气，高矢寒望了过来：“什么事让巡司如此感慨？”
“小小一个遂昌，各方势力龙争虎斗，眼看着还有迎仙大典……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路英哈哈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等年岁、官位都比你高。小姑娘就不要操太多心了。”
高矢寒目光微闪，正想说什么，他的下属来报：“有一个女子在前面哭闹。”
高百户入住县衙，防卫工作彻底由锦衣卫接手，楚亭月惊讶于遂昌城里谁那么有胆子，在锦衣卫缇骑面前还敢“闹？”
高矢寒皱皱眉，眼看要发作，来人慌忙道：“此人自称杨小英，乃是原捕快杨大寿的女儿。照理说……她应该是个死人！”
楚亭月和路英同时跳了起来。
杨小英就和街坊传说的那样，生的十分出色。她消失在遂昌的时候是正统九年，将满十六，当下未满十八，杨柳眉、瓜子脸、一双眉目含愁带情，不仅美丽，而且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楚楚。
如此容色，生于寻常百姓家，还少年失亲，当得上一句“红颜祸水”，对本人和家庭来说都不是幸事。
杨小英是这天午后回到阔别两年的遂昌县城的，跑到家门口一看，人去楼空。
她惊诧，街坊邻居则是吓坏了。
幸好，正午时分，丽日当空，杨姑娘的影子稳稳在脚下。
这才有几个胆子大的妇人跑过去询问，才知道杨小英当年是“假死脱逃”。
众人自然一番唏嘘，和她说这两年变化太大了，先是你婶婶没了，但是你叔叔发了财，娶了新妇，可他两天前也死了。
杨小英被这一连串砸下来都晕了，最后只有一件事最清楚——杨二福死了，她在世上的最后血亲没了。
杨小英在老宅前放声大哭，最后还是高婶劝住了，陪着她到县衙来——要见杨二福最后一面。
实际上杨二福之死没有异常，县衙捕快和楚亭月现场勘验完毕就做了定案，根本没有带回尸体。
这些事，高婶一个杂役当然不会知道，她就听人说“杨二福暴毙”加上“新纳娘子，新妇绝美”这种话，街坊里已经脑补出一场杀夫夺财的大戏。
楚亭月曾经对路英分析过杨小英之死，作为“遂昌县令连环死亡案”的开端，她一直想要将此案作为突破口，却因为杨二福的死一下子断了线索。
结果……柳暗花明——死人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了。
高矢寒对这种小事不感兴趣，路英与楚亭月开始了询问。
关于为什么要假死，杨小英的答案是——为了躲避知县的迫害。
听了这句话，两人的想法都是“果然如此”！
杨小英供述了一个一点也不新鲜的故事。
单身赴任的三十三岁的颜真遇到了新进县衙帮佣的杨小英，少女出身寒微却貌美若花，因着父祖两代都在县衙做事，看县衙中人都是长辈，平素毫无戒心，一派天真烂漫。
颜真看上了少女，先以利诱，送金银美饰，又找到她叔叔杨二福，表示要纳她为妾，许诺给杨家一大笔钱，让杨二福顶替其兄当捕快，而且让他当捕头。
杨小英和杨二福都拒绝了。
颜真表面看上去很好说话，客客气气走了，结果么……
某个大雨瓢泼的晚上，杨小英带着一身伤哭着冲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