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王山是失踪不是当场毙命，当然是对对方来说，他暂时还有活几天的必要。
可从当下行事看，对方异常紧迫，王千户也一点没有坚持力。
人家分明是一锤子买卖，如果不是太贪心，那么把这几家商行的家底掏空也能得到一笔巨资，然后王山就可以真的去死一死了。
守株待兔是需要耐心的事情，看他们两个心急的样子，特别是高矢寒，来回踱步，怒气值直线上升，路英有点看不下去，敲敲桌子道：“我说，两位还记得自己来此的真正任务么？”
楚亭月：……
她忽然就轻松下来。
对啊，她是来调查郭鸣之死的，现在已经有了结论——遂昌五仙教以“神灭令”蛊惑民众，地方百姓为了信仰或者为了私利，通过不断制造“意外”的方法来集体谋杀。
人证有卢煌和当地开明士绅，物证有丢到她茶罐子里的毒草和那条毒蛇，干这件事的那帮工大婶也招供了——锦衣卫的确没有撬不开的嘴。
高矢寒也明显放松了一点，他的任务是寻找董明使的踪迹，朝廷安危怎么都比王公公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侄子重要多了吧。
只不过，相比较路英和楚亭月已经可以回去交差的情况，他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遂昌光怪陆离，什么玩意好像都能出现，就是一点没有董明使的痕迹。
刚进入处州的时候，他们还从各处眼线处得到当地白莲教活动频繁，有大人物抵达的情报。
到了遂昌——白莲教是什么，我们只拜五位神仙。
董明使？他有玄清真人厉害么？
他能与神仙直接对话，能祈雨立成，能唤来五色神鸟在天空洒下花瓣么？
这简直像是整个大明朝最不可能被白莲教侵染的土地。
五仙教在地方的统治力量惊人，那个董明使想要潜伏进来基本做不到，毕竟五仙教向遂昌所有百姓收供奉。
对任何一个王朝来说，想要好好收税，首先要做好的是什么——统计人口和财富。
盼望着获得朝廷敕封的玄清真人这一脉当下对他们这些直接代表皇帝的官员很客气，他一直没有告诉盟友，实际上到遂昌没两天，他就和玄清真人达成了密约。
他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围绕这一次敕封，五仙教内部的确发生了分裂。
双方争议的核心是接受敕封是否会影响五仙教的独立性。
没错，这个仙教内部有那么一批人的野望是在自己的领地上不受任何拘束，什么朝廷统治，什么大明律法，他们统统不要。
他们希望以道士们替代地方官，由教令代替律令。
简单说——想当皇帝。
原本，靠着玄清真人的威望外加迎仙岛独特地位，摆平这些反叛者应该不难。
毕竟，他们发动群众搞神灭的大杀器。
问题就在于，反对他的势力也很大，群众信仰基础也很强。
玄清真人还给了他一个反叛者名单——没错，这位五仙教老大已经主动把这些异议分子打入——叛逆——行列。
名单上最强硬分子的第一个——兰仙姑。
摇摆分子中的第一个，玄昊真人，相比较兰仙姑，他才是最麻烦的一个。
涂村因为仙童的存在，一直具备和迎仙岛分庭抗礼的能力。
玄昊真人之所以算“摇摆分子”，因为他虽然反对受敕封，也没有表现出要割据一方的强硬。
他的追求依然是“缓缓图之，逐步扩大”，至于扩大到了足够的地步该怎么办，那就到时候再说呗。
目前连整个处州府都没有控制，那么着急和朝廷对抗做什么。
兰仙姑则针锋相对的表示——为什么发展的那么慢，就是因为你们畏首畏尾，徐徐图之。若是照着我的办法，别说处州府，不出五年，整个浙江都会被牢牢控制。
玄昊真人反驳，这只是理想状态，不受任何打扰的情况下，问题在于两浙所有官员都死的么？他们每个人都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壮大不发声音？他们每个人都能用金钱美人搞定？
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行，你先把遂昌县的顽固分子搞搞定。难道你不知道卢煌那群人天天在搞事？为什么神灭令都搞不死他们，每次一发出都有大把人来求情，不就因为这些都是读书人，而遂昌依然有大把儿郎想要科举进士。
高矢寒如果肯把这些情况告诉路英，他们所有人都能少走很多弯路。
但是，他这么个秘密主义者，坚定的阴谋论者就不存在和任何合作者“坦诚相见”的那一天。
在高矢寒依然犹豫是否要抖出一些情报的时候，秋江来求见。
秋江带来的又是给已经很繁忙的破案三人组增加工作量的——他们在山谷下发现了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而且不辞劳苦的背了上来直接送到官府，放到他义兄路英面前。
看路英一言难尽的表情，恐怕对这位金兰兄弟的热情有点消受不起。
拨冗过来围观的高矢寒在那里说风凉话：“秋公子这是从哪个山谷找到的？这打扮，猎户或者是砍柴的吧，前几天瓢泼大雨，这是失足滑落的吧？秋兄好心背上来直接埋了便是！”
秋江毫不动气，朝他招招手：“若真是猎户、樵夫，自然是通知保里过来看。但是，此人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可他皮肤白嫩，手脚上都没有劳作的茧子。查看之时此人头发中还掉出来一粒珍珠——南洋金珠。”
路英补充了一句：“此人至少六天前就死了，那几天艳阳高照——秋兄在哪里找到的。”
秋江说了个地方，又道：“那里不管是樵夫还是猎户因该都不会去。”
有当地捕快解释说那是一处悬崖，风景很好，但是道路陡峭，只有奇峻的山石，连灌木从都没有。
“此人有很重的笔茧，是个读书人，穿粗布衣衫，可是，他的袜子是丝质，这身衣服是死后被人换上的，此人应该是个非常富有的读书人。因为坠崖，面部和肢体损毁严重，特别是面部，无法看出长相。身上能体现出身份的东西都没了——哦，只有那颗金珍珠。”
“还有，此人并不是坠崖而死，他是被抛下悬崖，至于死因……”
康仵作抬起头：“是被毒死的。毒药品种和王山、李业这两位一模一样。”
高矢寒一振：“确定？”
老康头“哼”了一声，继续低头干活。
过了一会儿朝秋江看了一眼：“你是在那处悬崖下找到的？不是在山洞之类的地方？”
“不是，再下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的必要吧？”
“此人被丢下悬崖的时候不会超过十个时辰。”
秋江露出好奇的神色：“这是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都在下雨，此人身上的衣物只有一半微微潮湿，其他都是干燥的。”
“今天如此热，就不能是淋湿后被烤干了？”
“今天虽然热，可是空气潮湿，诸位可以问问负责浆洗的仆妇，昨天晾晒的衣物有没有干？而且，在大雨中浸泡数日的布料表现出的状态是不一样的，诸位可能看不出来，可在我等仵作眼中，简直是天壤之别。”
楚亭月嫣然：“康老是此间行家。这些您找时间教教我？毛师傅好像并不擅长这些。”
康仵作瞬间被哄高兴了，哈哈一笑：“术业有专攻，他确实不熟悉除了尸体以外的其他物证。小姑娘，我和你说，这死人啊，可不仅仅是尸体本身会说话，附着在上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在讲诉他生前最后的故事……”
“康仵作验尸完毕。我说一下最重要的几点。死因是中毒，死亡时间是八到十天，生前没有受过任何虐待……”
“慢着”高矢寒皱眉：“若是八到十天，这种天气下，尸体腐烂程度应该远远超过现在的情况。”
“没错，所以这具尸体在被抛到山崖下之前，应该长时间保存在阴凉、密封的地方。康仵作推算，那地方的温度比当下室温低一半。”
“难怪那老头问是不是山洞里发现的。”
“康仵作说，他之前问山洞问错了。若是放在山洞中，哪怕有棺椁，也避免不了虫蚁侵扰。所以，应该是存放在密封，没有什么虫蚁动物能进入的地方。”
“冰窖？不对，冰窖的话，温度会更低，尸体的保存应该更好。”
“不是冰窖，若是一直存放在冰窖，然后在湿热的悬崖下十来个时辰，反而会比现在损毁的更厉害。”
“还是先从冰窖查起。”高矢寒迅速分配了任务。
路英等都没有意见，毕竟有冰窖的地方很少，具备查看的条件。
楚亭月给了秋江一个眼色，等两人走到僻静地方，她低声道：“这样的条件，我想到的还有一种可能——水下，箱中。”
秋江沉默了一会儿：“我的确是偶然在那处悬崖下发现的。”
“那么……公子又为何‘偶然’跑到悬崖之下？那里虽是看落日的好地方，可在崖上并不能看清楚下面吧？”
“我自有道理，但是不方便和巡司说。”
“也就是说，公子这次路过悬崖并不是偶然。路径，时间都是明确的，对不对？”
“时间不固定。但是这条路我是一定会去走一次的，或者我的弟兄们。”
“公子现在是不是能多说一些信息？”
秋江一笑：“我知道的都告诉大家了。把这么个尸体从悬崖下送上来不容易，官府应该嘉奖两句才对。”
楚亭月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得到不到更多消息了，面上依然笑吟吟地行了个礼：“那就……我做东，请公子吃个饭？”
吃饭当然只是个说法，秋江也不好意思让已经忙的头昏脑胀的刑捕司现场负责人陪他消耗个把时辰，更何况，他自己也有事情要去处理。
看着秋江匆匆离开的背影，楚亭月觉得虽然他透露什么，却也不会真的袖手旁观，他们早晚会从他这里得到新的信息。
在另一边，高矢寒的一个下属忽然说：“百户大人，我觉得这案子没那么复杂。您看，刘婉音、夏梦、王千户，说到底都是杨岳氏案的当事人，这不就是复仇么？咋们查查看杨岳氏案相关四人还有哪些至亲，谁这段时候在遂昌，那他就是凶手！”
“还有李业呢？他和杨岳氏案没有关系。”
“这两案子就没牵连吧？他们这一路过来闹腾的，说不定抢了那家大姑娘、小媳妇，晚上被人弄死了……”
高矢寒本想骂人，哪有那么简单，再一想——万一就是那么简单呢？
这些人中除了王山，其他人的死活和五仙教内部的争斗都没有必然牵连。
哪怕刘婉音有一个“仙姑”的事情，看上去让兰仙姑这里占了便宜。
可谁都知道，刘婉音生前并没有积累出足够的信仰之力，人都死了，随便怎么封，兰仙姑这里从中拿不到多少助力。
这场册封仙姑，从结局看，最得益的反而是冯素。而冯素从一开始就是玄清真人这一边的。
想到这里，高矢寒难得的给了对方一个赞许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马上带了两人按照自己提出的思路去查了。
这一番话没有避开楚亭月和路英，他们两个也没反对。
事实上，这两天路英也已经把调查方向转向纯粹的“仇杀”。
问题就在于这桩案子发生在大同，二次会审在京城，路英已经通过按察司去提案卷，但什么时候能拿到只有天知道。
高矢寒这里分明有几个全程参与过的，他们对这几家的情况非常清楚。
楚亭月和路英对看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了“静观其变”的意思。
高矢寒一拍衣服：“楚巡司我们走吧。”
“百户大人？”
“刘婉音死的那天出现在客栈的那一群江湖人有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