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间礼花(2)
03
前一晚熬大夜的乐唐,第二天也坚持了准点打卡,并且用熬夜加班写完的可行性报告,换来一顿董事长父亲投喂的丰盛早餐。
分享了一些给周边同事,她十分冷漠地靠在椅背上,机械地将三明治塞进嘴里,半点没有完成重大项目的喜悦感。
小林很有眼力见地蹬着椅子转过来,问:“小唐总,老板又惹你啦?难道又得加班了吗?今天可是周五欸!”
乐唐喝着咖啡续命,冷冷道:“他还能惹我吗?他可是求着我,我才来给他干点活的,哪天惹我不开心了,我立马走人。”末了还哼了一声。
周围的同事满脸同情地看过来,小林贴心地替口吐狂言的她解释:“我们担当有为的小唐总,估计是昨晚加班太晚,还没完全睡醒。”
“噢。”围观同事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果不其然,下班点还没过半个小时,公司又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她爸一手创立的弘乐集团“以人为本”的企业文化和员工关怀,涵盖的是除了她之外的全体员工。
小林拉着几个好姐妹一起去看最近新上的电影了,她亲爱的爸爸妈妈开启了周末约会生活,唯有她对着的写不完的方案和PPT——叹气。
自从毕业后被她爸拐进弘乐已经三年了,早已经习惯高压的乐唐木着脸,她活动了活动肩颈,打算去茶水间给自己来一杯咖啡。
咖啡机磨豆子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茶水间的顶灯突然不规律地闪烁了几下。
好在这会儿天光仍盛,往窗外看,夕阳斜挂在对面几栋高楼之间。
突然,在持续“沙沙”的声音中,乐唐隐约听到夹杂的一点其他的响声。
像是嗒、嗒的指节敲打什么的声音。
她瑟缩了一下,往桌台贴了贴,却注意到玻璃镜面上反射出了茶水间的大门,她发现,那扇原本被她随手掩上的门不知何时变成了大开!
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而来,她汗毛直立,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有冰凉的触感,轻缓落在她的右肩。
乐唐脑袋嗡的一声,身体已经作出反应,她直接蹲下大叫出声:“啊啊啊!”
世界寂静了一瞬。
“哈哈,”少年大笑的声音响起来,“哈哈哈哈。”
乐唐在这笑声里僵硬地回头,有人站在她右后方,正弯着眼睛大笑,见她抬头看过来,举起手小幅度地晃了晃,向她打招呼。
“嗨。”他笑眯着眼睛,喊她: “姐姐。”
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少年。
神志重新回到她身体里,乐唐尴尬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轻咳一声缓解这尴尬的场景。
她防备地打量着少年,随即将人带入会议室。
看着眼前这个被她错认为精神病患者的身体健康、智商健全的少年,乐唐默默为自己昨夜的无礼行为道歉,并将原因归结为小林讲的鬼故事以及大楼坏的时间刚刚好的电梯。
为挽回自己刚才大叫大喊的形象,乐唐在会议室里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与对面的少年对峙。
少年单手撑着下颌,指节轻扣在桌面上,没有丝毫被审问的认知,依旧一副笑脸。
但是两次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很明显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什么来找她?怎么找到她的?楼层是保安小哥告诉他的吗?楼下闸机和办公室需要刷卡的门禁难道都碰巧失效了?
乐唐皱眉,他们这栋大楼的安保系统怎么回事?
“你怎么上来的?”成熟的小唐总决定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解决。
“就坐电梯上来呀。”少年回答很快,“今天的电梯都没有坏呢。”
这回答说了像是白说,乐唐只好追问:“没有门卡的话,你进不来这里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7楼?”
少年神情诚挚,回答却继续装傻充愣:“随便找个人借一下就好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能算一个问题呢。7楼也是呀,问一下大家就知道乐唐在几楼了。我来到7楼之后,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刚巧听到茶水间有声音,这才找到你。不过——有点不小心,好像吓到你了。”
说到这里,少年歪了歪头,语气压低了一些:“你就只问这种无聊的问题吗?乐唐——姐姐。”
听听这挑衅的语气!乐唐对他如何知道自己名字这件事已经不想再问,问了估计也会收到和刚才别无二致的敷衍答案。
她怒了,冷冷道:“给我坐端正了!”
少年唇角勾起,坐姿听话地摆正。
“姓名,年龄,来做什么。”乐唐一脸冷漠,审视少年。
好像乐唐的这个问题终于引起少年的一点重视,少年身子往前倾,试图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乐唐与少年间隔了宽大的会议桌,会议室内灯带全开,明亮刺眼的灯光径直从头顶打下来。
“姓名……”他眸光暗了暗,轻声重复这两个字,然后抬起眼去看乐唐,薄唇轻启道:“亓澈。”
他说完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灯带的映衬,乐唐觉得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水洗过的澄明星石。
“年龄嘛?”少年又放松地靠回椅背,那一瞬的认真好像是乐唐的错觉,他掰着手指数了数,“哦,是二十岁。”
“至于我来做什么?当然是,我来——找你。”
04
“你昨天答应过我的。”亓澈重复道。
赶也赶不走的热情洋溢小帅哥趴在桌边,等她写报告。
乐唐表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苦苦思索:说真的,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加班呢?今天可是周五呢,她一把年纪的爸爸妈妈都在约会诶!而且她现在身边还有个坚持不懈要求跟他一起去花店的帅哥?谁能拒绝小帅哥呢?即便是冷酷的小唐总也不可以的吧?
乐唐停下敲字的手指。
“我昨天真的答应你了吗?”她问。她昨天加班加的头疼,又被吓到紧张兮兮,忘记说了点什么,只记得她把他交给了站岗的保安小哥。
亓澈点头,目光诚挚,不像说谎。
OK,nice!既然如此,小唐总从来都是个言而有信之人,守信是她的美好品德之一,答应别人的事情,必须要做到!
她关电脑起身拿包,招呼亓澈:“走,我跟你走,说吧我们去哪儿?”
一不留神,桌面的咖啡杯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撞倒,咕噜噜滚向亓澈的方向。
坐在桌边的亓澈轻推桌沿,椅子超后移动了五厘米,他的身子偏了偏,非常完美地躲开掉落的咖啡杯。
玻璃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裂开细纹,剩在杯底的褐色咖啡液洇进地毯。
乐唐将他躲闪的动作尽收眼底,奇怪问:“你躲什么躲。接住不就行了?”明明时间足够他接住这个杯子,避免落到地上。
他神情无辜,吐出一个字:“脏。”
……乐唐无语,无法辩驳。
好在玻璃没碎。高傲的小唐总只好认命抽出湿纸巾擦地毯,将玻璃杯丢入垃圾桶里。
亓澈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抿着唇,看着乐唐收拾桌面的动作。
他神情专注,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看得如此认真,姿态却散漫,长腿交叠,双臂随意搭在座椅扶手上,看起来质量极佳却没有品牌标识的黑色衬衫下露出半截白皙手腕,明明平常普通款式的衣服,在他身上却一副矜贵的模样。
乐唐瞥了一眼,突然灵光一闪,莫不成,亓澈是她爸爸什么朋友家的小儿子?这就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亓澈会知道她,并且来缠着她了。
哈哈哈,乐唐在心里大笑,家长们原来还是很想着女儿的嘛!虽然年龄比她小了几岁,不过她不在乎,她相信老爸介绍的男生,一定很靠谱!
短短两分钟内,表情千变万化的乐唐成功引起了亓澈的好奇。
“你在笑什么呢?”亓澈的声音把乐唐拉回现实。
“哦...哦...没什么,”乐唐丢掉脏的纸巾,心情愉悦:“就是突然想到周末应该去看看老爸老妈了。”
亓澈自然而然地接话:“那顺便离个职呗。”
“这个得先考察考察项目。”乐唐扬起下巴,摆出考察的气势,“走,带路吧。”
亓澈乖乖跟在她身后,走出办公楼大厅的时候,保安小哥看着他俩,好似对突然多出来的、甚至昨夜被她抓着要送去医院的这个人习以为常,照旧和乐唐打招呼。
乐唐奇怪地回头看了眼跟着的亓澈,问:“你昨天怎么跟保安小哥说的,他轻易就放过你了?”
亓澈从她身后走到身侧,神秘兮兮低头凑过来,说:“可能因为看我比较亲切吧。”
乐唐无奈扶额。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乐唐开了车,亓澈大剌剌坐在副驾驶上,给她导航。
据说目的地是叫十四号街道——乐唐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嘉和市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嘉和市沿海,有漂亮漫长的海岸线,环岛路宽阔平坦,夜幕降临的时候,路灯亮起形成一条璀璨的光带。
按导航行驶大约二十分钟,乐唐拐进一条很短的街道,亓澈所说的花店就在街头。说是一条街,其实也就四五户人家。
乐唐停车后就站在街头,在垂着三角梅的石墙上,看见一块钉在墙上的蓝色路牌,上面写着十四号。她恍然,原来十四号街道是这样得名的。
这是个独栋的三层小楼,有绿意丛生的庭院,矮石墙和两扇栅栏门将满院的花围起来。
院内有微明的灯火,一如夜里的航星。
门没上锁,亓澈伸手就能推开。他站在门口,兴致勃勃地招呼乐唐快进来。
乐唐走进去,才发现院子里还搭了木制的凉亭,凉亭上花藤如瀑,边长着棵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树。一楼有明亮的落地窗,熙熙攘攘的花束挤满花房,淡而馨恬的气味从千万花瓣上滑落,乘着夜色的凉风柔软地路过她的鼻尖。
一盏灯挂在外墙上,橘黄色的灯光在白墙上切割出明暗的分界。半扇玻璃墙前粉白色的花一大团,或许是蔷薇,乐唐弯下腰,伸出手指去碰,只是还没触碰到花茎,便有声音响起来。
“漂亮的花会有刺的,要小心呐。”轻轻的,落入她耳里。
乐唐抬头,亓澈打开了屋内的灯,他背对着明亮的灯光,眉眼便笼在了一片阴影里,眼眸中本笑意泠然的微光里此时让她恍惚觉得封着难察的寒霜。
乐唐蜷起手指。“这是什么花?”
“蔷薇花。”亓澈回答,他又问:“你喜欢它们吗?”
乐唐诚实回答:“喜欢啊。”那些花朵是粉白色的,一簇簇开放着,看起来柔软而温和,她喜欢这样的一切事物。
亓澈有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眼睛如一弯月牙,他听到这个回答便笑了起来,他微微移动步子,侧身的时候,室内的光线不再被阻挡,重新投落至门外。
室内半边墙是花,另外半边有一方长桌,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空的玻璃花瓶,随意地搁在上面。
乐唐观察了一圈,得出结论:
环境还不错,尤其是庭院里的凉亭,深得她心,春天的日子,就适合坐在那里,吹吹风、晒午后的太阳、泡下午茶——比冷冰冰高楼大厦办公室她的工位好多了。
花也都养的很好,一朵一朵都开的鲜艳蓬勃,没有一点枯枝败叶,看得出来是用心在养护的。
地理位置不太行,这花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流量太少,没办法吸引客源。
亓澈半个身子靠在长桌上,撑着下巴听她一条条分析。
在她停顿的时候,贴心地给她递上一杯温水。
乐唐充分发挥自己讲PPT的丰富经验,从优劣势因素分析到下一步营销计划。只不过地点从会议室换到玻璃花房,听讲人从乌压压一群中年管理层变成一个二十岁的、听困了在打哈欠的少年。
“呐,可是——”唯一的听讲人举手发言。
乐唐点点头,示意他请讲。
“我也不懂这些欸......只有你才能帮我了。”
“......”
除了守信之外,助人为乐也是乐唐自认的身上的美好品德之一。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天天加班的高压工作、不是因为她想要一段休息时间的小小愿望、不是因为庭院那方精美凉亭、不是因为与工作内容完全不相匹配的高额薪酬、更不是因为亓澈可怜兮兮的期待目光。
总之,弘乐集团老板的唯一女儿,被父母寄予厚望、望女成才的乐唐,公司同事心服口服的小唐总——在亓澈随手写下的一张“劳动合同”上,帅气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甲方:亓澈
乙方:乐唐
乙方工作内容:养花、送花。
乙方的工资标准为100000元/月。
甲方于签订合同当日支付乙方下一个月工资。合同日期一个月。
乐唐看着这张潦草的惨不忍睹的“合同”,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给它改规范一些的手。毕竟,谁会拒绝一个给她送零花钱的人呢。
看得出来,得到乐唐签字的亓澈心情愉悦,他将这页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郑重其事的表情让乐唐没忍心戳破它其实没什么法律效用。
签完字的乐唐心想,陪小朋友过家家嘛,照顾花店这种小事怎么能难倒聪明机智的小唐总呢?
况且——小唐总是需要任性一次的。
一时冲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但是看见亓澈,好像她的情感就超越了理智,所做出的决定听从的是她的心意,而不再是冰冷数字。
大约是因为少年太过聒噪,一字一句毫无边际,请求的话也说的漫不经心,藏在一堆胡言乱语里,令人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乐唐却平白生出想要去探究的心思。
夜风寂寂,少年难得安静了一会,她坐在凉亭里,喝着亓澈泡好的茶,飘进她鼻尖的花香好似永不决断,她侧头去看,亓澈正弯腰折下一朵芙蓉花。
递到她手中的时候,花茎干净无刺,粉白的花瓣依偎在她指尖。乐唐突然觉得,一时冲动不是什么坏事。
“那你什么时候来呢?”
看着时间太晚,乐唐打算离开的时候,亓澈又问。
明明签“合同”的时候,她说过的,从下周一开始来这里工作。
但亓澈又再向她确认。
“嗯——”她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乐唐转了个身朝向他,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摇曳。亓澈站在玻璃花房的屋檐下,他并不过来,只远远地站在那边。
“两天后。”她承诺。
“——你总要让我过最后一个周末吧?”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