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钟离夙愿
十四岁起，钟离昀开始随着师父长期在外除妖，这一去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师父收服妖怪无数，言传身教，希望钟离昀能继承他全部本领，希望他能忘了他那些天真的想法，成为一个为民除妖的好道士。
然而师父却死在了蛇妖的手上，钟离昀带着师父的骨灰回到了鹤鸣山，他在那里呆了两年，想了许多，理清心里的困惑之后，便下山去了，他要按自己的方式渡妖。
师父曾说，比起道士，他或许更适合做僧人，但是，钟离昀认为这和是道士还是僧人并无关系。
钟离昀遇到的第一只妖精是个偷吃村民作物的蝗虫精，他抓了蝗虫精，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吃百姓的庄稼，以他的能力可以自己种，自给自足。
但完全没用，钟离昀不得已只好收了他。
后来遇见的能降服的妖怪都对道士敌意满满，他的道理毫无用武之地。
目前，袁维君是他唯一成功的例子，或许是因她原本是人的缘故。
难道真的是人与妖本质天性不同吗？
“道长！我成功了！”袁维君高兴地说，她钻进铜镜又变出来。
钟离昀笑了笑，“成功了，但还是要再练，等固住魂魄后我再传授给你另一套心法。”
袁维君走出山洞沐浴阳光，身上虽然没有以前强烈的灼烧感，但她眼前还是不清明，钟离昀说的对，她还要练练。
她走到钟离昀身边蹲下，“道长，真的太谢谢你了，没有你我早就魂飞魄散了吧，道长，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钟离昀手指抵上袁维君的眉间，探了探她的魂魄，开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的师父修为很高，差两步就能得道成仙，是我脱累了他。”
原来是要倾诉，袁维君直接坐在了地上，仰起脸听他说。
“我悟性不够，看了些书，得了些道理，怎么也想不通，处处矛盾，无法自洽。我那时常想六界神仙人鬼妖魔为何有尊卑高低，为何要以种类区别善恶。我想要创造一个没有杀害的和睦世界，我想以自己的力量和睦人妖鬼怪的关系。为此，我捉到了作怪的妖怪，想以善感化，但无一成功。我很疑惑，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还是他们天性如此。”
他很痛苦，袁维君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
在钟离昀的注视下，袁维君收回手，她盯着他的眼睛，说：“错了。”
“什么错了？”
“道长，你主动出手抓的妖怪和鬼，都是做恶了的吧？”袁维君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既然他们已经变坏，那怎么能一下子变好呢。”
“你说的我都想到了，短时间内无法劝动他们，可是长时间我又无时间与精力，只好灭了他们。”钟离昀看向袁维君，眼神轻松了许多，“我反复琢磨，认为还是得要在他们变坏之前解决了让他们变坏的因。虽然这也难办，但理论上可行。”
“那你帮助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嗯。你本性善良但惨死，又因铜镜未能入地府，若是寻仇滥杀定会成为祸害。”
“那渡化一个，也要太长时间了。”
他们一起已经一个月了，还没到京城，还没开始探查她的死因，钟离昀是个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能成功渡化几个妖呢？
钟离昀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也有私心，如果我能多渡化几个像你这样善良的，我就会有帮手了。我死了，但你们能长长久久活下去。”
死这个字让袁维君心里一震，“道长，我愿意帮你，可你好好修炼也能得道成仙。”
钟离昀苦笑，“那可不容易。”
“那你，”袁维君声音小了下去，“你可不可以像我这样？”
钟离昀摇头，那样有违天道。
去京城的路对袁维君和钟离昀来说并不要花多久的时间，但袁维君需要练心法，钟离昀也要抓妖，两个月了他们还没到京城。
钟离昀常和袁维君讲道理，分享自己对六界的看法。
袁维君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她心里甚至没了复仇的想法。
她贪图这样的安乐，又鄙视自己的懦弱逃避。
“道长，我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梅家呢？”
钟离昀闭目养神，没有反应，袁维君又问了一遍。
“你还想着报仇？”
“我一定要报仇！”
“我原以为这些日子能让你忘却仇恨。”
即便自己心里有想法，但是别人说出来，总是让人难堪恼怒，袁维君打断他，“我无故枉死，与家人阴阳相隔，这其中的痛苦日日萦绕在心头，怎么能说忘就忘！”
钟离昀看她，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抬头望天，“好。”
袁维君变成铜镜，由钟离昀带进了京城。
她到了，梅家却已经败了。
因欺君之罪，梅家被诛了三族，她又要到哪里去打听仇人呢？
镜子里的脸苦闷起来，她在生什么气呢？
“道长，怎么办？”
“若杀你的事梅家真的知情的话，知情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唉。”袁维君丧气，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钟离昀看着她说：“天谴有时，报应不爽。梅家骗了你害了你，却也遭了报应，放下仇恨吧。”
袁维君虽嘴上说着要报仇，但实际上并没有半点实施的想法，现在钟离昀也不支持她了，她只能放弃。“那，那我要回家。”
“你现在是妖，在他们身边会损害他们。”钟离昀拿出手帕递给袁维君，温柔地说：“留在我身边吧，帮助我。”
“你能保护我吗？”袁维君哽咽着问。
“我会传授你心法，让你变厉害，能够保护自己。”
“可是我很没用。”
“我新教给你的那套心法可以让你看透人心，你现在是个镜妖，天性上有优势，好好修炼，定能读心。”
“我能看穿很多人的心思，却无法判断狡猾的妖怪话语的真假，所以，我需要你。”
“需要我？”
“嗯，需要你协助我渡化妖魔鬼怪。”钟离昀看她，“你愿意吗？”
袁维君低头，她又掉了泪，“没有道长我早就魂飞魄散了。”她抬头说，“我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渡化他们。”
钟离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袁维君高兴，破涕为笑，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她立即又道：“不如往回走，去我家乡吧，陇县很好玩，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在钟离昀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想见见家人，钟离大哥，求求你了，再让我回去见他们一面吧。”
钟离大哥？这个称呼倒是陌生，钟离昀微微一笑，说道：“人妖殊途，还是要尽早斩断尘缘。”
他看向锤头丧气的女人，说：“这一次要斩断了。”
“谢谢钟离大哥！”袁维君露出灿烂的笑。
袁维君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在钟离昀身后，出城的队伍排得很长，她踮起脚凑近了说：“钟离大哥，好多人啊，我们悄悄翻出去吧。”
“不行。”钟离昀正色道，“在何处就要遵守当地的规矩，若非有十万火急的事，不能随意使用法术。”
“喔。”袁维君答应一声，紧紧贴着钟离昀，以便他的身体能为自己减轻些阳光。
她现在虽然不怕阳光了，但是能感觉到烈日灼烧，热。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扬起黄色的尘土，马飞奔而过，似乎地都在摇晃。
袁维君害怕地伸手抓住了钟离昀的衣角，“怎么了？”
“关闭城门！”马上下来的一人大喊，“今日有谋反逆贼藏匿在京中，所有人一律不许出城门。”
人群随即爆发出阵阵嘈杂声响，袁维君又离钟离昀近了些。
“没事，排查完后就能出去。”钟离昀回头看她说。
“嗯，不急这一天，我们可以。”先回客栈三个字还没说出，袁维君就听见后方一声凄厉悲惨的尖叫。
“杀人了！”
“啊！”
随后又是喊叫和哭喊。
钟离昀先她迈开脚走过去，袁维君立马跟上。
“都不许过来，待在原地不要动！”马上身穿铠甲的人喊道。
人群骚动起来，哪能一时被安抚。
袁维君紧紧跟在钟离昀的身后，她看见了一个上半身全是血的年轻男子倒在地上，一个年轻女子趴在他身上哭泣。
死人了。
“身为官员，应庇护百姓，怎能滥杀无辜！”钟离昀质问道。
“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杀人，还有王法吗！”人群中有人附和。
马上的男人手中的剑还沾着血迹，他夹着马走近了几步，看着钟离昀说：“看你的装扮，更像反贼。”
他继而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抓活的！”
“在下不是反贼，只是一游方道士。”钟离昀语气平缓。
“你是哪处的道士，修的是能娶妻生子的道？”
那人语气嘲讽，轻蔑的目光打在袁维君身上，她仅对上一瞬，立即低下了头，将自己藏在钟离昀身后。
钟离昀侧身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说：“将军抓捕反贼，奉命行事，在下并无异议。但因果循环，滥杀无辜迟早遭受报应。”
那人哼了一声，大喊：“快，把他抓起来。”刘厉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太子殿下要找的人。
其余百姓纷纷散开，离得远远地不时好奇张望。
“你跟在我身后。”钟离昀对袁维君说。
袁维君收了伞，紧张地点头，“我，我。”
她看见冲过来的士兵改了口说：“小心，他们来了！”
钟离昀伸手了得，轻易闪过，而后又出掌踢拳，将他们打倒。
袁维君吃力地跟在她身后，她自责自己毫无用处，还不如进到铜镜里面去，可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如果做了肯定会被当做妖怪的，那样对钟离大哥更不利。
她只能让自己集中精神，努力躲闪，她只要一躲过，钟离昀立马就会来将他们击倒。
钟离昀打的都是人体穴位、脆弱之处，被他击中的人都直呼疼，要很久才能缓过来。
“废物，浪费时间！”刘厉低声骂了两句，翻身下马，直冲方才他杀死的男人的妻子方向。
女人哭得有气无力，吓得不敢动弹，眨眼间，她就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了下去。
人群静得可怕，有两三声小孩儿的哭声，立马都被捂了去。
刘厉看向钟离昀说：“老子不信你那一套，快点束手就擒，否则，我就再杀一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钟离昀说，“百姓是无辜的，你不要再杀人，我跟你走。”
“钟离大哥。”袁维君不知所措。
“终生平等，平头百姓是无辜的。”钟离昀说，“别怕，还记得我教你的读心法吧，待会儿听我的指令，试一试。”
“好。”袁维君垂眸答，她只会了一点点皮毛，真没用，帮不上钟离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