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迭
林沉璧沉默着将手机递还给了陆文歆。
日光在雪地上四散，将整个营帐都照得透亮，弗朗斯西问她们：“你们又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林沉璧笑笑，说：“原本是想来看看你们的训练，不过我们起晚了倒是没赶上。”
弗朗西斯一脸惋惜，“哎呀，真是可惜，你们今天要不要留下来，明天看我们最后的训练呢？”
林沉璧婉拒了，说：“我们明天打算用送多扬——一位生病村民去加廷看看医生。”
瓦加明显愣了一下，“你们说的是辛加的阿妈吗？她生病了？”
“是的，”金珠解释道，“应该是前几天摔伤了，情形不大好。”
瓦加忧心忡忡地走到一旁，转向冈仁玛峰的方向，闭眼低念着什么，然后回身向林沉璧她们的方向合十致礼。
林沉璧她们连忙回礼。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吃了带来的干粮，金珠联系好了明天前来的直升机，就要回程了。
比起来时的无人荒野，回时显然热闹许多。
不停有人出现在路上，有乘坐车辆而来的，有步行牵牛羊而来的，有长叩首而来的，随着山风漫起，光尘满面。
环视望去，看不见来路，也瞧不见去处，小路如溪水绵延不息。
金珠望了望分散两旁的行人，说：“应该是出行的僧人通知了各地的信众，才会有这么多人赶来。对了，你们明天都要去加廷吗？”
“不，不是都去，回去再商量吧。”林沉璧回答。
到西玛家时，村庄早已恢复了平常，但是远远地就看见门口一位红袍的僧人在等着她们，是普里嘉达。
普里嘉达还怀抱着一个大包裹，他对林沉璧说：“寺庙里已经收拾好了客居的僧舍，希望诸位能同我一道返回寺庙，安居待法会。”
似乎是担心她们以为是在限制自由行走，普里嘉达补充道：“这几日信众诸往，村子里恐少清净，有碍贵客安居，另来往寺庙上下者众多，贵客可自由便行。”
林沉璧愣了一下才反应道：“我们打算明送多扬去加廷看病，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顺便收拾一下行李。”
“色卜拉法王天佑，无量功德，当见善赐福，愿诸顺遂，寂灭众苦。”普里嘉达合十致礼，欣然允答。
几人进房先叫了梅朵和顾恺骁，梅朵正打算给她们说今天村庄里的不寻常，就听到林沉璧打算明天送多扬去加廷。
梅朵欣喜道：“也好，今天看多扬的情况依然不大好，那明天都去吗？”
徐清雅看向林沉璧，“我、金珠和阿晋明天带多扬去加廷，你们留在这，我们会尽快在法会前赶回来。”
“好。”林沉璧点点头。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梅朵你留在西玛家吧，我们带走了多扬，你帮忙照顾一下朵卡奇和辛加。”
梅朵点头应好，陆文歆突然说道：“那我也留下来和梅朵一起吧，顾恺骁和普布跟着你去僧舍住。”
徐清雅却皱起了眉头：“僧舍肯定分男女各住，心心一个人住吗？”
“呃……”陆文歆语塞，“那不然顾恺骁留下来……”
梅朵则说，“我自己留下来也可以的——”
“你留下来吧，我和普布跟着上山，分别住也离不了远。”顾恺骁打断道。
林沉璧以为徐清雅会不同意，刚想说什么，没想到她点了点头，转过头对着自己说：“那你别自己到处走，凡事都要叫上他们。”
“哦。”林沉璧乖乖应是。
梅朵与陆文歆留了下来，因为直升机需要停留在胶芝寺附近，其余人都跟着普里嘉达上山，向西玛家借了板车带着病怏怏多扬往山上去。
出发时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西玛匆匆赶回来给她们准备了许多吃食，也只有赶紧在路上吃一些。
走入草甸以上，日暮渐下，冈仁玛峰的雪顶赤红如灼焰，山体在山谷间投下巨影。
普里嘉达带领着她们在其中穿行，晚风不断席卷着冷意侵扰，只有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
只剩下一丝天际余光时，终于到达了胶芝寺附近的僧舍，是紧邻着外墙的两座二层小院，一黄一白，外门洞开，彩色毛线织成的璎珞垂在门前。
黄色小院门口站着一位年迈的女僧人，头带黄帽，身着红袍，装饰隆重，念珠与神牌坠饰颈间，双手合十向她们问好。
普里嘉达带着她们颌首回礼，介绍道：“这位是来自后蕃逻禔寺的伊奚雍措翁格，各位诸事可仰。”
林沉璧她们愣了一下，那这位翁格……
果然，伊奚雍措慈和地笑了，用汉语说道：“愿各位吉祥如意。”
伊奚雍措带着女客进了小院，普里嘉达则带领男客去了隔壁的白色小院。
小院的一层是一个大通铺式的住处，里面有不少的僧人，大多比较年轻，正在自发地做晚课，伊奚雍措轻快地带领她们上了二楼，多扬则交给了一楼的僧人照顾。
二楼的南北日光室要小得多，但显然是专门留给高僧和贵客的，伊奚雍措把她们安置在北室，告诉她们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她，林沉璧等人向她道谢就回了房。
另一边的小院里，普布去洗漱了，顾恺骁在问许之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去加廷？”
许之晋躺在床上望天，把在 K7 峰训练营的事说了一下，叹了口气，“你说这事……”
“怎么了？”顾恺骁还在若有所思。
“不知道最后要怎么收场，感觉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许之晋苦恼道。
“别想了，就这几天了，你们明天去多小心。”顾恺骁说道。
“诶你今天怎么想着一起上山了？”许之晋好奇。
顾恺骁说了今天白天村子里发生的事。
许之晋一个激灵翻起身，“那你们可得小心啊，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往这里来了，在这里语言不通，通信也不畅，万一有什么乱子，是不是还没来及给她们说啊？应该让陆文歆和梅朵别留在那的，就她们俩也太危险了。”
顾恺骁被这连珠炮串砸得插不进话，“我们这几天也不全都一直呆在这，会时常下山去看看的，比起村里，恐怕这里更让人担心。”
“嗯？”许之晋灵光闪现，看向顾恺骁，忍了忍还是闭了嘴。
——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在寺庙前的空地上见了面，吃了点带的饼子，喝了几杯热奶茶。
许之晋急急忙忙说了昨天村子里的事，林沉璧当即就有些忧心，徐清雅也有点上火，刚想问顾恺骁昨天为什么不说，对上顾恺骁的眼神后忽地冷静了下来，反而劝慰林沉璧不要太担心，自己多小心。
“你放心，我会查清楚尽快赶回来的。”徐清雅轻声说道。
“没事，你们去了解一下就尽快回来吧，多扬的病情要是不好就先留在加廷，我们走的时候再接她回来也行。”林沉璧担忧道。
徐清雅四人午前赶到了加廷。
与村庄散落的河谷截然不同，平原里的加廷和内地的城镇相似得多。
打车将多扬送到医院之后，还好医生说情况不算太严重，在医院打点滴两天情况好转后就可以回去了。
多扬清醒了许多，非常感谢徐清雅她们，当她得知徐清雅为她支付了医药费之后，更是激动，金珠担心她动作太大，连忙劝住了，让她好好休息，三人拜托了护工就离开了。
一出医院，徐清雅就问金珠能不能联系到加廷做生意的华商，最好是商会一类的，金珠立刻打电话找了她在加廷的阿姨瓦丽琼达。
瓦丽很快就联络到了华人商会，徐清雅以她和许之晋考察的名义邀请她们吃晚饭，好几位华商应邀答应。
金珠带着徐清雅和许之晋在加廷逛了逛，徐清雅发现加廷的寺庙很多都与胶芝寺截然不同。
金珠解释道，有些是伽因教的，有些是南逻教的，而且还会有寺庙教派更迭的情形，所以风格也格外复杂。
徐清雅她们特地去了那个纪念馆，发现只有那张照片，而纪念馆的工作人员也说不出所以然，徐清雅她们只好自己看看。
在世纪初两国的联系显然不多，甚至大使馆的建立都才没几年，中间甚至有几年空白，只有一些民间往来，而到了大使馆建立后的近几年，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
终于等到了晚饭时间，许之晋从来不觉得世界上有一顿晚饭这么值得期待。
除了金珠的阿姨瓦丽之外，另有四男两女，基本都是中年人，看上去都是内地面孔，一问果然都是滇蜀两地，行商人多外向善谈，说不过几句饭局就热络了起来。
黄兴是商会的会长，原本在内地和雪域做生意，后来开了口岸就直接把边贸做到了这里。
众人介绍的时候他连连谦辞，“诶，大家都一样，不过我来早了一两年，也热心给大家牵线打发打发时间嘛，徐小姐和许先生是有什么想知道尽管说，咱们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人一同应声，徐清雅趁热打铁，问她们自己今天在纪念馆的见闻，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是怎样。
黄兴让她们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个事情说起来也简单也复杂，毕竟偏远小国也没什么资料，连电视台都没有的。就我晓得的，现在的国王是十二代，其实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这里其实已经相当于那个那个——”
“君主立宪！”有人接话道。
“对对对，就是君主立宪，但也不完全是，王室还是很重要的，十代是个老国王，据说让大儿子和小儿子分别信了伽帑的那个伽因教还有雪域的圣教，还把小儿子送走了。
但有一天小儿子突然就回来了，没过多久十代国王忽然死了，大儿子继承王了位，也就是十一代国王，当地信仰伽因教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黄兴说着说着就放低了声音，“其实当初都说十代国王的死有蹊跷，但是毕竟年事已高，这突然去世也有可能。
当初这个十代国王的小儿子回来的时候，我就听后蕃的人说要建大使馆开口岸了，结果十代国王一过世，这事就搁置了。
等到十一代国王也一直没什么进展，但是就在大地震前两年，这事又开始推动了。
可就在大地震前一年宫廷里就发生了一件惨案，十一代国王全家都被杀了，据说是十一代国王的大儿子发了疯。
那段时间国王的人选一直都没有，直到大地震之后，咱们国家送了好些援助，十二代国王的人选也定下来了，才有了后面的这些建交和通商，说起来也是时间飞快啊，如今也好几年了。”
黄兴喝了一口家乡的白酒，继续说道：“这是王室的情况，而政府党派也很重要，这里的老百姓都很敬仰十代国王，因为在他期间国家红白两党的战争平息了。
红嘛就和咱们是一样的，白的呢就是靠伽帑那边的，并且红党在民众中更受欢迎，但是在政府里面却一直都是白党的位置高，直到大地震前后才逐渐占了上风。”
徐清雅抓住关键问道，“十二代国王还是小孩子的话，王室还有权力，肯定需要人辅佐吧？”
黄兴赞赏地点点头，竖了个大拇指，“徐小姐看得很对，现在辅佐十二代国王的就是十代国王的小儿子，我还有他接见大使馆和我们的照片呢。”
说着就掏出了手机，不用找，指着桌面就是，“这个就是十代国王的小儿子，现在的摄政王，名字特别长，叫什么阿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