殒命
林沉璧抱着陆文歆哄了好一会儿,才让她平复了情绪,顾恺骁早已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抱臂等着。
随着格桑林达的出现,今夜的混乱终于落下帷幕。
格桑林达先是站在庭院中说了什么,庭院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僧人,却只有经幡被风卷动的声响,闻言后便陆续散开了。
林沉璧三人正不知该如何时,格桑林达和伊奚雍措领着一行僧人走来,对她们合十致礼。
“今夜有恶者犯佛,以致惊扰安宁,当所罪得诛。色卜拉法王天佑,次丹雅措天来,得见正法,窥破谜障,以助我等守法正道,此番诸事有兆,我等尚需修宁,次丹雅措可行自便,小心即可。”
三人努力消化了一下,大概就是今天没事了,但自己还有事,让她们自行安排,于是连连点头。
格桑林达便直接带着僧人们往后殿去了。
林沉璧三人着实没什么睡意,天色也渐白了,便干脆在寺庙周围闲逛起来。
往着火的地方看去,应该也是僧舍,已经有许多僧人在清理了,外墙烧灼的痕迹明显有助燃物的缘故,甚至附近小道上都有。
“那些人恐怕是被发现了,才就在这些地方四处点火。”顾恺骁开口道。
林陆两人都点头表示同意,林沉璧接着说:“会来这里无疑是冲着寺庙来的,神殿里到处都是酥油灯,要是真的烧起来,不堪设想。”
陆文歆心有余悸:“是为了阻止法会吗?可现在不是还有两天吗?”
林沉璧回望向胶芝寺的高塔,“后面到来的僧人会越来越多,凌晨不是我们巧合发现了,估计也很难靠近寺庙,但如果真的烧了大殿,就这几天时间,肯定什么都来不及了。”
“之前那次就是这么得逞吧?”陆文歆感叹。
“不,不一定。”林沉璧心念飞转,“如果上次也是这样的潜行夜袭,不说寺庙的瞭塔上应该有人时刻看守,就算真的烧起来了,也会第一时间发现并救火,怎么会任由旧寺被烧毁,带着僧人直接离开。”
陆文歆摇了摇头,“算了,别想了,咱们在这里是实实在在的异乡客,知道越多反而越不是什么好兆头,昨天我还生怕被怀疑要被关起来呢。”
林沉璧啼笑皆非:“你脑洞倒是不小。”
三人便折返了,去看了日照金山,陆文歆靠着林沉璧,看一眼雪山惊叹好美,看一眼相机哭唧唧,林沉璧无奈只有随她去。
第四天,林沉璧和顾恺骁在叶鸣凤和顾世文骨灰前静坐,听完了整场法事,大殿里的曼陀罗已经完成,花朵一样绽放在砖石之上。
普布带了行李上山,陆文歆终于因为拿到了另一个相机心情大悦,林沉璧本来想看看她之前拍的照片,发现她没用之前的存储卡也就作罢,还收到了徐清雅的电话。
除此之外林沉璧就跟着伊奚雍措学习安塔语。
陆文歆不知道和哪个修行的小僧人搭上了话,居然打听到那天还发生了打斗,最后上山放火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不过被关在哪里就讳莫如深了。
第五天中午,格桑林达率领僧人和信众迎接桑康吉达的到来,桑康吉达在大殿祭拜之后,道路两旁的僧人和信众却没有离开。
桑康吉达带领着格桑林达、伊奚雍措在寺庙前庭与众僧一起念诵经文。
随着直升机的轰鸣声,阿旺带领着小国王彭德林玉到来了。桑康吉达带领僧人前往降落点迎接,林沉璧她们默默地绕到另一架直升机旁边接到了混在随行人员里的徐清雅她们。
多扬看见林沉璧的时候变得十分激动,拉住她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僧人接走了,桑康吉达与阿旺引领着彭康林玉往胶芝寺大殿去,多扬被僧人安置给了同村的来人。
林沉璧她们不好上前,只有远远地看着,又在随行的安排下回到各自居住的僧舍里。
直到日光微斜,信众归去,林沉璧她们才等到让·都林的前来,说大堪布邀请林沉璧和徐清雅两位前往。
林徐二人便跟着去了。
她们被引领到后殿,那仿佛是一个会议厅,虽然四周也供奉着神像,但端坐在上的是小国王彭德林玉与摄政王阿旺·多美晋沛图克大堪布,下首是桑康吉达赤加,格桑林达翁格坐在另一侧稍矮的地方,伊奚雍措翁格则在小国王和阿旺的对面。
让·都林将林徐二人引导到了伊奚雍措身旁,就坐到了格桑林达身边。
伊奚雍措眉目和蔼地向她们问好,邀请她们坐下,对面的小国王虽然坐得端正,却难掩眼中的好奇,不停打量着两人。
阿旺向彭德林玉说了什么,然后又向她们介绍小国王,双方向彼此点头致意。
彭德林玉说之前听过达玛雅措的故事,好奇地问了有关她们到来迎接达玛雅措骨灰的事,林沉璧和徐清雅便接续说了一遍,隐去了她们以为是胶芝寺要求实则是叶家主动送来的事。
这是一场有些漫长的非正式外交,小国王甚至邀请她们留下一同用晚餐。
终于晚餐结束,让·都林和格桑翁达护送彭德林玉和伊奚雍措离开。
林沉璧与徐清雅积攒多日的种种疑问终于迎来了出口的机会。
“请教朗内滇,胶芝寺是怎么知道叶十三出事的消息?”林沉璧看向桑康吉达。
年迈的桑康吉达虽然不会说,却是听得懂汉话的。
黄昏光影交错在这位瘦削的僧人身上,好似凝滞在一尊木塑的神像之上。
桑康吉达双眸微垂,缓慢地半抬起眼皮,“燃灯所佑,吾所知达玛雅措往生,一因音讯断绝之兆,二因消息传送来至。”
阿旺替桑康吉达翻译完后,眼中全然是了悟,他说:
“其实叶十三的消息是我送到叶家和胶芝寺的,也是我和叶家联系后,才促使黎夫人将叶十三的骨灰送到胶芝寺供奉。”
桑康吉达猛然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阿旺。
后者浑然不在意,继续说道:“阿九,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了,我能告诉你们的是,你们当年来找时,正好是我的归国之行。此前叶十三曾因为热爱登山多次来到过我地,因而学习了语言和文化,所以她能在这里行动自如。想必你也听过了她帮助这里村民治病和修路等等,这是她的善行,供奉不过是一点微末尊敬罢了。”
阿旺的声音带上了叹息,“至于叶十三的死……确实是意外,但也不全是……”
桑康吉达垂目低声诵念经文,林沉璧瞳孔紧缩。
“她是在前往吉阿的路上遇上了雪崩,为了救下一个被掩埋的小孩,遭遇了二次雪崩才不幸罹难……”
阿旺也低声念诵了一句经文,林沉璧猛然闭目,垂下头去。
“根据此前收到她的音讯,去往吉阿是受人所托寻找一件流落在外的古物,此前叶十三也曾在我地寻访到一些古物,如此也不算怪事。”
“但是——”阿旺的语气中隐含了几分冷厉,“后来在多国交界之地抓到了一些作乱之人,他们曾收到对叶十三的追杀和搜寻的不同悬赏,这悬赏只知来自泰缅与伽帑之人。”
“她救下的那个孩子活下来了吗?”林沉璧哑声问道。
阿旺垂眸叹息,“无有生还者,叶十三的金骨正是那位孩子的亲人前往寻找时发现的。”
……
临走前,阿旺深深看着林沉璧,“今天我向你所说的,全数告知过叶家。”
林沉璧默然。
出殿时,徐清雅半揽着林沉璧往外走,两人却没有出寺,而是走向了那扇向荒野半开的木门。
走到门前,林沉璧恍惚地再度迈步,徐清雅紧紧抓住了她,林沉璧靠着徐清雅站定了身体,眼泪早已爬满脸庞。
直到月华满天,徐清雅才清晰地听见身边人的呼吸,脸上只余下被风干的泪痕,林沉璧的眼中终于恢复了神采,徐清雅张了张嘴,才说:“至少十三姨不是被人害死的。”
“是啊,”林沉璧望着崖壁,语气轻忽,“至少,她是为了她的道而死,死在追寻的路上,总胜过死在她厌恶的阴谋算计中千万倍。”
林沉璧目光一颤,不知何时,一只恍如雪豹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对面的山崖之上,夜色中隐隐发光的双眸与之对望,但是没有了望远镜,即使比昨夜近了许多,却更模糊得叫人分辨不得。
徐清雅也注意到了,但她依然转头看向了林沉璧。
林沉璧与之对望良久,终于站直了身子,转头对徐清雅低声道:“我们回去吧,不然又要让她们担心了。”
徐清雅闻言点点头,向山壁上的身影远望了一眼,就半扶着林沉璧转身往寺门走去。
在她们看不清的身后,一只雪豹依然一动不动地临踞在山崖高处,注视着两人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