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回去的路上，裴棠的情绪不再紧绷，但整个人多出了几分不自在。
裴若也察觉到了车内气氛的诡异，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将一肚子疑问吞了回去。
张怀义微微侧头，看到裴棠消瘦的面庞，以及交叠在膝上有些无所适从的手，心里升腾起难言的痛楚，若不是命运弄人，他与裴棠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曾经觉得，他要是爱上裴棠，那就是对母亲的最大不敬。可是得知裴棠离开后，需要频繁去看心理医生时，张怀义终于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份爱的存在，倘若有一天真的要下地狱，那么下地狱就下地狱，起码人生在世的这几十年他想顺从自己内心。
裴棠不知道张怀义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这样与他共处不妥。以前和张怀义在一起，她总是觉得时间太短，但是今天她却觉得时间长得过分了。正在急躁间，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无形中化解这难以言说的尴尬。
小西：裴棠姐，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现在怎么样了？
裴棠的心中浮起一阵暖意，原本以为小西已经疏远了她，但其实她还关心着她。
裴棠想了一下措辞，认真地回复：没事，现在已经解决了。
小西：没事就好，昨晚看你和安迪姐匆匆离开，我担心了一晚上。
裴棠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小西的这句话让她眼睛一阵潮湿，她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她就知道小西不会真的不理她，于是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在手机上运指如飞：不用担心，你裴棠姐现在好着呢。
收了手机，也到家了，裴若道了一声谢便撇下裴棠一个人跑进屋里，那速度快得裴棠都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她回过神来，赶紧道了一声谢，侧身就去开门。
见她一时打不开，张怀义俯身过去轻轻一用劲就把门打开了，“慢点。”
裴棠没敢看他，低着头应了一声，便下了车。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深灰色的大门里，张怀义才缓缓收回视线，“去酒店。”
张怀义这么说，何尚文自然秒懂，大老板的意思是要在S市住下来，他不放心裴棠呢。
过了一周，裴太太的状态已经好转，虽然行动变得迟缓，但好在思维是敏捷的。
新公司步入正轨，前期的工作做得实在扎实，所以裴正不用亲自到，公司也依然运作得有条不紊，也基于此，他才有更多时间守在医院。这段时间，安迪在医院忙前忙后地照顾裴太太以及裴正，裴太太都看在眼里，她没说什么，像是默许了安迪的存在。
这一天，难得阴霾了许久的天放晴，安迪有事出去了，裴太太被裴正推到院子里晒太阳。裴太太腿上盖着安迪的披肩，她低头轻轻摸索着那米色和咖啡色交织的花纹，缓缓道：“你和安迪，你是个什么打算？”
裴正坐在一旁的花坛上，闻言没有多么惊讶，眼尾浮起一抹笑意，“我打算明年春天跟她结婚，您觉得怎么样？”
“臭小子，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还能怎么样？”裴太太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有了笑意，“这些日子看得出来，对你她是死心塌地的了。”
裴正想起这一年多来，安迪对自己的千依百顺，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甜蜜。从前的安迪不是这样的，她好强，身手敏捷，稍有不顺便将他放倒。分开十年再在一起，她收敛了她的坏脾气以及我行我素，终于将他纳入了她的所有规划。
“安迪是个不错的女孩，她把裴棠照顾得很好……”裴正似是很欣慰地笑了一下，又道：“把我也照顾得很好。”
这十年来，裴正从未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裴太太知道，她的儿子深情，自从与安迪分手，他就没走出来过。如今看到他重拾笑容，裴太太心中渐渐地踏实了，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终究是要离开他们的，如果能在离开前看到自己的孩子幸福美满，她就无憾了。
前尘往事如云烟，裴太太不想再去计较当初安迪的桀骜不驯，这十年她相信难过的不止是她的儿子，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阻拦？没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在一起更美好的事情了。
裴太太艰难地伸手过去覆盖在裴正的手上，眼带笑意地说：“既然是那么好的姑娘，要趁早娶到手才是，何必明年春天？我觉得今年年底就有不错的日子。”
安迪从外面买了一堆吃得回来，走进医院，远远地就看到裴太太和裴正在阳光下闲聊。她快速走过去，笑眯眯地对裴太太说：“今天好些了吧？医生说明天您就可以出院了。”
裴太太点头，看向安迪的目光多了几分认可：“好多了。”
坐了一会，裴太太觉得累了，“推我回房休息吧，我觉得困了。”
裴太太回病房不久，裴棠和裴若也来了，裴正捏了捏酸痛的脖颈，拉着安迪回家休息。
一路上，裴正歪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安迪平稳地开着车，窗外的阳光照得裴正浑身暖洋洋的。
到了家，安迪照例问裴正想吃什么菜，撸起袖子就进了厨房。
往常裴正是不进厨房的，他对安迪不冷不热，所有情绪都依赖于安迪去猜。但是今天，他一反常态地进了厨房，背靠在冰箱上看着安迪淘米洗菜。
安迪抬头看着今天格外温和的裴正，不由笑了笑，调戏道：“没见过这么贤惠的美女吧？”
裴正笑，“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安迪抿唇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认真切着土豆丝，动作行云流水，切完装盘，她一抬头就对上裴正直勾勾的眼神，美丽的眼珠一转，便笑嘻嘻地贴过去，不正经道：“看什么，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平时的裴正一本正经，每次被安迪调戏后要么板着脸无动于衷，要么直接恶狠狠地身体力行“惩罚”她。但是今天的裴正却格外反常，抱着安迪贴上来的身体，低下头温柔地吻了下去。
安迪被吻得有点懵，今天她是做了什么好事吗？竟值得裴正如此牺牲色相奖励她？
一吻结束，裴正黏腻地抱着她，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我跟妈说了，年底想和你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幸福来得太突然，安迪顿了一秒，然后反客为主抱住裴正，将他抵在料理台上：“为什么要年底？这个月不行吗？”
原本以为安迪会怪他不浪漫，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急切。
裴正满脸黑线：“……”
晚上，裴太太已经熟睡过去，裴棠强行让裴若回去休息，然后一个人在医院守着。
裴太太的点滴打完了，裴棠按铃叫护士来拔针，护士来得很快，裴棠起身让开方便护士操作，一抬头就看到病房门口的张怀义。
裴棠走了出去，“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张怀义买了一些甜点带来，见裴棠走过来，便把袋子给她。
裴棠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袋子拿过来，打开了看了一眼，“他们家的甜点可不好买，排了很久的队吧？”
在S市，这家甜点很有名，本市的人爱吃不说，很多省外的游客也会慕名前来采购，是以生意火爆，往往需要排队才能买到。裴棠很难想象张怀义在这家甜品店排队的样子，一定突兀极了。
“也没有很久，半个小时而已。”张怀义偶然听裴若提起，裴棠喜欢这家店的甜点，今天特意绕道去买，其实也没事可做，所以也就没有觉得队有多难排。
半个小时而已？裴棠想起以前在公司，他是一分钟都不肯浪费在别人身上的，这会居然愿意花半小时买这一份甜点，不知道公司的人知道了会不会惊掉下巴。
裴棠神游太空太久，张怀义轻声提醒她，“快吃吧，凉了口感就没那么好了。”
护士拔完针出来，裴棠看着裴太太并未醒过来，于是放心地将门掩上，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将甜点拿出来，用小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心情不是很好的缘故，有点食不知味。张怀义看她吃得勉强，担忧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不是。”裴棠摇头，“我只是吃不下。”
这一周，裴棠又瘦了一些，原本圆润的下巴尖尖的，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有些空洞。张怀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将她手里的甜点拿走，哄道：“不好吃就别吃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这一周，张怀义每晚都会过来，然后柔声细语地跟她说一会话，裴棠有点不知所措，她猜不透张怀义，他不是对裴氏恨之入骨吗？但是为什么看起来和裴正关系不错的样子？他不是恨裴太太吗？为什么要联系专家过来帮她检查？他不是不爱她吗？那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见她垂眸不语，张怀义耐心地问，“是不是累了？”
“不是。”裴棠抿了抿唇，艰涩地开口：“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样，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想的什么？”
“我……”裴棠突然有点说不下去，她捏紧了裙摆，“我不想说，我要你说。”
张怀义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你想听什么？我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