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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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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自恃如花容,圣主朝朝暮暮情。

可惜一朝颠覆,花容月貌空付流水,恩断情绝芳魂归西,本朝圣宠一时的贵妃冯氏,于这一年七夕死在宠爱她、一手捧她上高位的皇帝陛下手里,身子底下满是血污。

血污,名声也没有很清白,先头说冯太后雷厉风行,仁和帝逊色在哪?采桑阁当即封宫,贵妃冯氏收金册金宝,贬为庶人,秘不发丧。

采桑阁前,仁和帝居高临下,看一眼太后撺掇来的一遛内外命妇小姐,下旨:没见着,今日你等来此,甚也没见着,既没看见什么人行止不端,也没看见什么人秽乱宫闱。

否则,仁和帝道:“冷宫冯氏身边缺个伺候的人,自去陪她便了。”

这谁还敢多言,各自扮锯嘴儿葫芦,跪下只是谢恩告退。

冯太后一嗓子还没哭完呢,被自己好儿子的人送回慈居殿禁足,自然对外说不是禁足,只说凤体不康健,身边亲信的姑姑宫女给扒干净,与冯氏宫里的宫女押在一处,只等一个一个讯问,看冯氏的丑事有没有知情人。

徐皇后诚惶诚恐,亲眼看见她侄儿叫嘴堵着、双手绑定,头脸罩进布袋解去,和公公亲自过问,连要关到哪儿都不知道。

起先她有心,她妯娌,也就是徐燕藉的娘这不领着徐茜蓉也在宴上?虽说不是亲娘,好歹是国公夫人,皇后有心寻机问一嘴,可仁和帝不咸不淡瞟个眼风到她面上,她缩起脖儿老实不再言语。

眼瞧这架势,当时进采桑阁的人并不多,皇帝又捂着徐燕藉头脸,什么弦儿?只怕不愿意外头知道,不愿意给冯氏明定一个通奸罪,虽说大伙儿内心里都有谱,但皇帝并不愿意外头知道这奸夫是谁。

这是、这是皇帝自己给自己留个面儿,也给她徐家脸上留一分,徐皇后不得不领情,装聋作哑。

扶着春荣的手回到宴上,徐皇后后知后觉,咂摸出一点回味。

得宠如冯贵妃,死在榻上那样子。

脖颈乌青,周身浴血,死不瞑目。

再一听,仁和帝又下令,九皇子李怀玄褫夺封王号,又说他母妃“病重”,照看不得他,暂交给慈居殿抚养。几岁的孩子,走还不利索,从前也是千娇百宠他父皇心尖儿上人,叫太监利掌钳着带走,跟太后一道禁足去了。

没甚大敌倒台的欣喜,徐皇后满心里只有畏惧。

座中也是如此,经得这等变故,还饮什么宴,很快仁和帝挥挥手,各家忙不得告退,今后朝中眼见要变天,不知预备回家如何与父兄商议呢。

仁和二十一年的七夕乞巧宴,虎头蛇尾,酒灭灯熄。

·

这一应的是非和热闹,云箫韶一概不知。

半个时辰前。

胡乱打发秦玉玞走出,不一时门内蹿进一人,定睛看是先前与她奉酒的宫女儿,走进来,嘴里说道:“云大姑娘莫嫌头疼处,自有你舒畅享乐时。”

三两三抻手来,竟然来扯她襟前衣裳。

这云箫韶也是好一副耐性,佯装吃药力害没劲儿,任身上袖衫叫剥开,这时外头又一阵响动,听一尖细声音道:“妥当了?泰王爷已到!”

摆弄云箫韶衣裳的宫女儿,想是见她委实无力抵挡,随即答应一声,撂下半截裙衫去应门。

又问:“那头药灌进了?”

门外内监答:“早是灌进了,他本心里不抒怀,奉承二句、劝杯儿酒便了,有甚难的!”

又说:“已是三分酒七分药力,眼睛顿得蒙,魂儿烧得飞,但凡挨着女身就如同久旱解渴一般,自要是殿门儿一关,保管成事!”

云箫韶耳听两个奴才远远儿已经“泰王爷”、“王爷”叫迎,心说如今可是,千钧一发,按说她该心焦,药效催熬理应更添焦躁,这情形看去实在死局,天王老子也救不得,可她照实说,心内安然,不知哪的一股子底,只是平静。

朦朦胧胧间,殿门吱呀一声,方才宫女儿和一名内监,合力挦撦李怀商进来,迳到榻边,往云箫韶身上只是一掼。

哎哟,怪沉。

待两个下套儿奴才出去,殿门严严实实合拢,绝近处李怀商睁开眼,两个不期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李怀商身上僵硬无比,倒好似惊着一惊,云箫韶头还晕的,勉力唤一声:“磨蹭什么?”李怀商方如梦初醒,道一声得罪,翻身起来给她披衣,又打横将她从榻上抬抱起身。

清明利索,果然没中甚药酒。

后窗又翻进来一人,是他那名小伴儿叫望鸿的,端的有膂力,肩上扛一人,单手打窗棂上越过。

扛的那人乌云似的鬓发,不消说,是冯贵妃,人事不知样子,李怀商带云箫韶悄无声息翻出去,见墙边地上还一人委顿在地,是徐燕藉,望鸿从出来又将他送进去。

如此动作俱悄无声息,连窗棂上也事先抹的松油,开开合合只是静谧无声。

忽听屋内闷哼,想是徐燕藉悠悠转醒,接着一阵衣物窸窣,又一刻望鸿才轻着手脚翻出,低声向李怀商禀告:“已经入港,男的没神儿,通分不清个胖瘦美丑,更别提认人。”

李怀商颔首,冯氏好歹他平日也叫一声母妃,此番非是他心狠,实在人无犯我、我不犯人,抱定云箫韶一矮身闪进夜色。

云箫韶只觉天旋地转,依稀又进一间宫室,内有一脸生的御侍医等候,隔着帕子给云箫韶诊脉,说:“确系灵犀散无疑。”

李怀商问:“原先预备的解药吃得?”

御侍医答吃得,李怀商袖中摸出一枚手巾,掀开手巾里裹的两枚乌澄澄药丸,递予云箫韶。云箫韶去接,却怎说的?咱中甚么灵犀散的还没手儿抖,你手抖哪门子抖?好容易才托住李怀商手,以口衔之,仰头咽下。

须臾,神清目明,小腹间安生,再没那一股子火烧火燎的邪性,御侍医给看过说已无大碍。

只一件,她面上不知怎的,依旧的酡颜如醉,耳畔一点连上眼睫,红艳艳颜色始终不消,李怀商着急问御侍医这是何故,御侍医道药材有南北,人也长不相同,或许云娘子就是脸上要红一红。

这一看,殿中回不去,左右杨氏有秦玉玞看顾,无虞,最后李怀商道:“你放心,我给夫人带话,请她放心。你且在此处安歇,诸事料理完毕,我接你出去。”

蓦地他舌头一绊似的,从头道:“小王、小王会着人给令慈带话,娘子且在此地安置。”

又踅摸两句,一句话颠倒两回说,云箫韶观他,面上只怕和咱面上一般的红。

心里好笑,打发他自去。

御侍医跟着后脚也走出,只留一个望鸿看门。

望鸿是他的人,云箫韶没来由地安心,身上疲累不堪,这灵犀散冲她的,活像打京城步行望西郊圜丘一个来回,药效解开依旧手足发软不得使,倚在臂上,不知不觉迷瞪过去。

再睁眼,看见外间李怀商规规矩矩背对立着,隔得老远,云箫韶连忙整顿精神,起来问他:“殿中情形如何?”

李怀商见她醒来,率先问:“娘子身上好些?”

“早不妨事。”云箫韶谢过,又问殿上,李怀商据实讲一遍,只说的也是仁和帝说辞,贵妃冯氏犯上,剥去贵妃服制打入冷宫,云箫韶松一口气。

今日这计,看是成了。

这一节心气儿猛然放下,加之她方才起得急,这一捧血气冲额给她晕的,眼前一黑,李怀商见不好,抢上前一步扶她,她一只白素素手儿堪堪落进他掌心。

这是,方才云箫韶真晕、李怀商装晕时不算,此时这是两人都清醒白省时的头一遭,真个算是碰着挨着。

李怀商慌得,眼睛上下左右东南西北乱飘,独不敢多看一眼她,口中道:“已与你、与令慈说定,升云巷口她二人等一等你,小王定送你、娘子安然归家。”

见他这样子,云箫韶又是眩得要晕,又是逗得要乐,猛然间回神,心中啊一声。

他慌他的,你忙什么?你怎也忘了,忘记手儿伸回来,怎么,自己手儿不会动么。

这边厢李怀商总算收拾心思,松开她低声道:“小王唐突,那、那小王送娘子归家。”云箫韶也低着声儿,说好。

两人出里间、转过座屏,没成想,门外有一人负手堵他两一个正着。

见两人步出,李怀雍淡淡道:“期我乎桑中,今日采桑阁拿住,竟然是假鸳鸯。”

真的,在这儿呢。

云箫韶先头道:“隐王爷此言差矣,我正待出宫,恰遇着泰王爷罢了,隐王爷张嘴未免无凭无据,没得风大闪着舌头。”

“既如此,”李怀雍冲她伸出一只手,“夜黑风高路不好走,我送你归家。”

你送?要你送?谁要你送。

云箫韶侧侧脸儿,就怕李怀商让步,可喜可贺并不曾,李怀商一言不发坚定站在她边上。

好,你一个未成婚的王爷,尚不惜名声,你都不怕,我怕甚?

云箫韶嫣然笑道:“不劳隐王爷,早前泰王爷与家中母亲说定,有他相送,我家中也放心。”

说罢扭头就要走,听李怀雍在身后恻恻唤道:“凤儿。”

声声唤她:“你当真不跟我走?”

云箫韶脚下慢一步,可也只有一步,旋即接趟往前,李怀商带着望鸿亦步亦趋跟她。

后头李怀雍又道:“十余年情意,等闲变却么?”

十余年?李怀商一脸不解,难道她与皇兄幼年相识?云箫韶却知道,这厮,漏一句这话,提点她谨记身份,这世间与她一同际遇者,唯他李怀雍而已。

好,既然你要掰扯,既然你非要问这一句。

云箫韶霍地转回身:“殿中情形,我听说了。李怀雍,你何其聪敏,我与你兄弟不在殿中,恰这档口冯太后大张旗鼓要捉奸,加之先头我赢的喜蛛儿头筹,这桩桩件件,你嗅不出茧儿?”

是啊,冯氏这一计有迹可循,殿中不少人观得影儿,聪明如你李怀雍就没觉出丝毫端倪?

云箫韶声气轻飘飘,只寻着真病处扎刺——

“我问你,当是时,你拦太后一句没有?”

太后要拿我的错处捉我的奸,一旦计成,李怀商龙子凤孙又是男子,至多名声受损,我呢?我父母亲呢?我妹妹呢?我们一家子,脸面望哪儿搁。

如此万劫不复,你试着拦一拦没有?

没有,你巴不得我名声落尽泥里,你好大模大样救我于危难,是不是?

李怀雍吃她一问,生生倒退两步,哑口无言,云箫韶唇边抿一个笑:“情意二字,隐王爷少提。”

说罢决然转身,衣袂蹁跹步履如飞,头也不回离去。

她今日穿薄袖新芽色衫子,深银灰的裙,暗夜行去背影如月华倾。却见是怎样月色?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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