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着眼前拿帕子虚虚拭泪的两人,柳叶心里冷笑一阵,向上翻了一眼:
“你们且起来,夫君还未醒,别吵了他歇息。”
那两个妾室相互看了看,又望向柳叶,却不肯起来。
“你们且先回去,等白日里夫君不在跟前了再来找我。若不想起来,就一直跪着吧。”
话音刚落,那两人立即起身,匆忙向西厢房而去。
“姜柳月!依红依翠!过来伺候爷!”
陆亦安的喊声从窗内传了出来。
依红依翠忙转过弯儿往正堂而去。
柳叶内里正有些纳闷,春桃端了早食过来。
“小姐,姑爷是吃了炮仗吗?”
“嗯,看样子还吃了不少。”
春桃愕然,跟着柳叶走进内室。
依红依翠正伺候陆亦安洗漱,见柳叶和春桃进来,挑起眉毛斜了几眼,唇角一咧,颇有些得意之色。
春桃见此,就要上前理论,被柳叶拉住。春桃脚一跺:
“小姐!”
陆亦安往她们身上扫了一眼:“什么小姐?进了侯府的门,就是少夫人,以后要喊她少夫人!”
春桃一愣,只得屈身答了:“是,姑爷。”
“叫公子!”
“是,公子。”
柳叶见状,暗暗向外推了推春桃,春桃摇头,柳叶只得由她。
“两位妹妹果真伶俐,会伺候人,比我强多了。”
陆亦安不理睬她,仰着头只管让依红依翠拾掇袍子。依红依翠脸上得意之色更甚。
“春桃,快把早食放好,夫君应是饿了。”
柳叶只当没看见,始终笑语盈盈。那姜柳月嫁进门才一年,就孤零零地去了,你们几个都功不可没吧。
“爷才不吃那些东西!叫春山去吹雪楼买!”
柳叶应了安排下去,待陆亦安和依红依翠出了门,才洗漱了坐下用早食。
“小姐,这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欺负?此时想想,已经记不得受过多少欺负了。被人打骂,被威胁,都是家常便饭。这叫什么欺负,只是他陆亦安不想装了而已。
“算了,他的名声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春桃,你也赶紧用些饭,替我去善和坊一趟。”
春桃吞吞吐吐地说:“小姐,你忘了,我自小和你在一处,也没怎么出过门。”
柳叶动作一顿,忘了这茬了。
“我一着急,都给忘了。那让陪房妈妈和你一同去,你看谁合适?”
听说勋贵人家的小姐嫁人,都会带几房陪房,这样问,应是没错。
“那就祝妈妈吧,她伶俐些。”
柳叶用了饭,拿了一张银票,交代了春桃,又去看蕙云和孩子。
蕙云正在喂孩子米汤,柳叶闲聊了几句,便回房了。
柳叶从枕头下拿出匣子,将银票和房契拿出来细细摩挲。王老太太给了五张银票,每张一百两,还有一个铺子的房契。上面写着“永X街”,柳叶端详许久,实在是不认识。细想来,有个街名为“永清街”,应该是这个。
那条街大多都是粮店,尽头连着琴台街,琴台街都是些小姐夫人爱去的铺子。
看上面的数字,这间铺子应该不大。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些,改日过去看看。
此时要紧的是要多识字,一则不能露馅,二则为以后想,也必须得识字。
柳叶盘算着,不觉一个时辰过去,春桃回来了,
春桃将买的荷花酥放入碟子,放在柳叶跟前。又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和一张银票递与柳叶。
“小姐,按您的吩咐都换好了。这是五十两银票,给那婆子二十两,又买了些荷花酥,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柳叶接了银票:“还像以前那样,那些你放着吧。”
依姜柳月的性子,应该不会自己收着银子,春桃虽说偶尔说些疯话,对二小姐很是衷心,是个靠得住的。
“嗯。”
“那婆子说什么时候给信儿?”
“说是最迟明天。”春桃又有些吞吞吐吐。
柳叶拿了一块荷花酥递给她:“虽说我们在侯府,还是和国公府一样,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好,不用在意夫君说什么。”
春桃接了荷花酥,也不吃:“小姐,你怎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这嫁为人妇了,能一样吗?”
春桃放下荷花酥,探寻的目光在柳叶身上画着圈:“若是以前我说这些,你理都不理的。昨儿那事儿,小姐三言两语就解决了,着实令人佩服。以前在国公府,小姐可是什么事都不理的。还有,小姐怎么认识那婆子,我们从小到大,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柳叶叹了口气,摇摇头,必须得给她吃个定心丸,不然时不时就会疑神疑鬼。
“我的傻春桃,我们如今是在侯府,做了侯府少夫人,肩上有了担子,且夫君……唉,我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以后我俩无依无靠,因此凡事要多盘算。以前在国公府不愁吃喝,烦事没有,你每日里叽叽喳喳,我听你说就够了。”
柳叶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那日我落水,醒来第一件就想到你如何了,见你好好的睡在床边,我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春桃,你我名为主仆,其实你我都清楚,我们一直是相依为命。以前在国公府凡事都是你操心,从今往后,该我操心了。”
话刚落下,柳叶一个趔趄,身子被紧紧抱住了。
“呜呜呜……小姐你真好,以后奴婢就是您的牛您的马,您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再也不乱说话惹您生气了,呜呜呜……”
柳叶有些哭笑不得:“你快松开,今儿刚换的衣裙,都要被你哭湿了。”
春桃忙松开手,又“噗嗤”一声笑了。
柳叶伏在春桃耳边轻声道:“有件事得让你知道,我记性不行了。”
春桃抬头:“啊?”
“你小点声!”柳叶声音极低,又伏在她耳边,继续道:“你只听着,什么都别问。我那日落水,像是有人在我头上击打一下,我就沉下去了,醒来后发觉以前学的什么读书写字刺绣什么的,都不记得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春桃重重点了头,柳叶才放开她。
春桃跺了一脚,咬牙切齿低声骂道:“定是依红依翠搞的鬼!这两个……”话未说完,便被柳叶捂住了嘴。
这院子日夜都有暗卫守着,虽还没找到人在哪儿,但听脚步声应是三波人按时换岗,且一个个武艺高强。
春桃眨了眨眼,柳叶放开她,说道:“你去蕙云那儿,帮她带着孩子,让她过来给我念书听。”
春桃退了出去,不多时,蕙云进来了,向柳叶福了一福。
蕙云仍穿着水田衣,身子一俯一起,水田衣在身上晃了一下,更显得她身子瘦削。蕙云脸如满月,一双杏眼垂着,樱桃大的小嘴微微一抿,真是我见犹怜,怪不得陆亦安会给她赎身。
柳叶打量着蕙云,心里渐渐肯定,这个蕙云,她一定见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蕙云,你可认识字?”
蕙云仍垂着眼:“认识。”
“我有些乏,烦你去那架上拿本《论语》,过来念给我听听吧。”
柳叶坐在圈椅里,蕙云站着,纤纤玉指在《论语》上慢慢游走。柳叶强迫自己静了心,不多时,已记住了几个字。
到了申时,祝妈妈带了着一个妇人进来回话。
那妇人只跪在地上,垂着头,也不说话。
柳叶说道:“孩子还小,还请多费心。在我们侯府做奶娘,月银二两,你可愿意?”
那妇人也不搭话,只点点头。
柳叶过去细瞧了瞧,又说:“你先看看孩子吧。”
春桃将孩子抱了过来,那妇人背过身抹了抹双眼,向孩子瞧去。面上一愣,颤着手将襁褓扒开了些,顿时眼中蓄满了泪,又忙一把抹掉了,转身向柳叶跪下。
“少夫人,奴家愿意留下,做小公子的奶娘。”
柳叶伸手扶起她:“奶娘不必跪了。春桃,和奶娘一起去东厢房,看奶娘想住哪间屋子,需要些什么,赶紧备齐全了。”
春桃抱着孩子应了,奶娘又在眼上抹了一把,跟在后面出去了。
柳叶向祝妈妈道:“祝妈妈,你去告诉一声,给我备车,我和蕙云去文雅斋一趟。还有,晚食也不用准备了。”
祝妈妈应声出去了,不多时,马车已停在侯府门口。
此时街上人不多,两人很快到了文雅斋。柳叶让蕙云挑了些话本子,便让马车等着,携着蕙云的手,向街边的面食店走去。
柳叶低声道:“你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你还是女儿身。”
蕙云的手猛然一紧,看向柳叶。
柳叶既不看她,也不停步:“别慌,如今侯府只有我一人知道。不过,若是那奶娘和那孩子不见了踪影,你也会在这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紧她们,以后我必然让你得些意外的好处。”
蕙云仍攥着手:“是。不过……”
柳叶打断了她:“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如今在侯府,只要不出逸翠苑,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蕙云不再言语。
两人坐下用馄饨。
馄饨皮软滑,咬上一口,满口鲜香,再喝口汤水,鲜香淡了些,又换做了清香。
馄饨原来是这个滋味。自小心心念念的东西,原来是这个滋味。
柳叶胡乱想着,待用完回到马车上,直回到侯府,也不曾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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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雪楼。
一个锦衣男子截住醉醺醺的陆亦安,笑道:“文翰兄,你不在府里陪新嫁娘,倒放心让人自己出门。”
陆亦安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谁?出门?”
那男子笑着走开了。陆亦安转身扑在那人身上:“沈微明,你说清楚!我放心谁?”
青山忙上前拉开,向沈微明赔罪不已,扶着陆亦安出了门。
路上行人三两个,急匆匆往家赶。
青山扶着陆亦安摇摇晃晃上了马车,陆亦安呷了一口茶,晃了晃脑袋,刚才的醉态转而不见。
“少夫人出府了?”
青山道:“是。带着蕙云去文雅斋买了十本话本子,又去旁边吃了一碗馄饨。”
“陆甲可传了消息?”
“还没有。”
陆亦安捏了捏眉心,说道:“回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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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翠苑。
柳叶坐在圈椅里,蕙云坐在旁边圆凳上,白皙玉指在一个个墨色的字下划过,轻声念着。
“哐当”一声,两扇门骤然崩开,陆亦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爷让你出去了没?你出去丢什么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