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云璐靠在陈洛风怀里，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场。
他们几乎是彻夜未眠，等她情绪平静下来后，陈洛风带着她去吃早餐。
SUV经过早餐店附近，此时已是早上七点，人流量开始增多，陈洛风慢下车速，把车停在拐角处。
陈洛风拉开车门，准备下车，但转头一看，才发现副驾驶上的云璐早已扛不住，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他轻轻地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让她睡得舒服些。
清晨的阳光稀薄，斜斜洒在云璐的身上，他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下她的手指，发现那冰凉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总算稍稍有了些暖意。
室外的空气清冽而干净，在东北的初春，气温仍然很低。陈洛风弯下腰，伸手旋动中控台的空调按钮，调高了车里的暖气。
从前，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患得患失的人，可刚刚经历完惊心动魄的一夜，好不容易把她从奔溃边缘拉回来，失而复得之后难免会让人感觉不安。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的他甚至一步都不想离开她，生怕分开一秒钟她就会永远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即使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在杞人忧天。
陈洛风沉出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走进附近一家早餐店。
早餐店里熙熙攘攘，炒饭的锅铲在锅中翻炒，发出嗞嗞的声音，店员们招呼客人的忙碌声也此起彼伏。
豆浆油条、杂粮粥、煎饼果子、豆皮炒饭.....蒜香、酱香和葱香混合在一起，无处不透着小店的烟火气。
陈洛风告诉店家要打包两份热粥，随后挑了个偏角座位坐下，冷清到让人觉得他仿佛立于喧嚣的人间烟火之外。
凌晨的场景像是无法抹去的记忆，在陈洛风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循环播放着。
他眼前浮现出云璐情绪失控时，试图与白色轿车相撞的画面，就像一颗深水鱼雷，不知道哪天会炸开，让他感到后怕。
以前他觉得，云璐只是比其他人更敢爱敢恨，但从来没见过她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迫切地想知道在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几年里，她经历了什么。
挣扎了整整两分钟，陈洛风终于拨通了庄菲的电话。他将凌晨发生的一切细节娓娓道来，向电话那头的庄菲打听云璐的情况。
“什么？！璐璐跑去飙车？所以你们昨晚一整晚都在医院吗？”电话那头的庄菲忧心忡忡，“那璐璐现在怎么样？没事吧？”
陈洛风蹙起眉头：“现在没事了。庄菲，我想知道，云璐是不是对医院有阴影？”
上次她膝盖周围的韧带断裂，也是死活不肯去医院。但当时陈洛风没多想，以为她只是怕疼。可直到昨晚他看到她坐在手术室门口脸色惨白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想起那对年轻夫妻在悲痛中哭喊，认识云璐这么久，那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那样恐惧的神色，就像掉入逃不出去的人间炼狱，整个人散发着绝望无助的气息，看得他的一颗心不由得揪在一起。
“是啊，璐璐是很害怕去医院。璐璐的身世很可怜的，你不要看她是山泉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可你都不知道她成长的环境是什么样的。她妈妈在她四岁时就去世了，当时她妈妈在医院抢救不回来，所以每次璐璐去医院回家都会做噩梦。”
陈洛风的眉头皱得更深，握着手机的右手微微收紧。
对于云璐家里的事，他不太清楚。以前谈恋爱时，他们很少提及彼此家庭的事情。只是那次在西江府吃火锅时，听周泽凯提起过云璐是山泉集团的千金，至于其他方面，他确实一无所知。
庄菲继续说：“璐璐的亲生母亲是动画电影导演，生了她以后，就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她的母亲，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但因为抑郁症啊，没办法创造出自己想要的作品，经常会冷暴力璐璐，把自己事业的不顺全怪在璐璐头上。那个时候的璐璐才几岁啊，什么都不懂，总以为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小时候的璐璐和现在很不同，以前的她是那种乖乖女，非常懂事也很乖巧那种。”
“我记得吧，我们在读幼儿园的时候啊，有个小男孩很调皮，在美术课上用铅笔划伤璐璐的眼皮，当时她也不哭，就一直问我们，她的伤痕会不会很明显？如果她妈妈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会不会说她和同学打架。那件事我印象真的很深，你说一个三岁的小孩，被人险些戳瞎眼睛，而她最担心的竟然是妈妈看到自己的伤痕会不会生气。”
陈洛风心里一阵难受，问：“那她父亲呢？也不管她？”
“你说云叔叔？那个时候他刚刚创建山泉集团，忙得焦头烂额，别看现在山泉集团是全国饮用水的龙头企业，但当年云叔叔创业真的很艰难。那段时间，他们家欠了银行一屁股的债，云叔叔为了获得银行贷款的宽限期，有一次和银行的人喝得烂醉，回到家后大发脾气，当时璐璐特懂事，倒了一杯水给云叔叔解酒，结果直接被她爸爸给摔了。幸好那杯水不烫。”
“只能说当时云叔叔和璐璐妈妈都太年轻了，事业才刚刚起步，作为新手父母，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的情绪。再到后来璐璐就被她外婆接去照顾了。”
“起初璐璐在外婆那里，因为她是云家的第一个孩子，你知道老人都是隔代亲那种，一开始疼璐璐也是疼得不行。可是没过多久，璐璐母亲抑郁症病发，从公司的天台跳下了楼，等璐璐和她的外公外婆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妈妈已经走了。”
“那时候她外婆也是崩溃了，我听我妈妈说，璐璐的外婆在医院还推了璐璐一把，璐璐的头撞在走廊上，头上撞了个大包，她都没哭，反而特懂事安慰起外婆。她外婆骂她的话真的很难听，说她该死，都是她害死了她妈妈。说她妈妈生了她多久，就被抑郁症折磨了多久。”
“璐璐当时可难过了。璐璐母亲走的那天，她还带去了自己在幼儿园画画获奖的作品，哭着求自己的妈妈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画。她说她得了幼儿园的大红花。她跪在母亲床边哭了好久好久，但她母亲再也没办法看她的画了。那时我妈妈看到这一幕，很不忍心，就把璐璐带回我们家照顾了一阵子。说实话，当时的璐璐处境真的很艰难，她刚失去了母亲，父亲也沉浸在悲伤不管她。而她身边最亲近的外婆和外公更是一见到她，就对她指责不断。”
“那她当时给她妈妈画的是什么？”
“她画的是童话世界，一个巨大的城堡，上面还有一对翅膀。一个四岁的小孩，画的城堡里没有公主，也没有国王和王后，只有一双翅膀。”
“在城堡附近，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画了个自己，小女孩拿着相机给城堡拍照。底下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好多字还是拼音，写着，好想陪妈妈一起画出她要的童话世界，她想去的地方，就是我想飞的方向。这也是为什么她长大后喜欢拍vlog的原因，她就是想拍出她妈妈想要的童话世界。孩子想把童话世界送给妈妈，你说是不是.....”庄菲声音哽咽，几乎快要说不下去。
陈洛风苦涩地笑了下，声音发紧：“她那么傻么？”
“嗯。再到后来，就是云叔叔娶了秋姨。秋姨就是璐璐后妈，但毕竟是后妈，怎么可能给得了亲妈的温暖。又过了一年，就是秋姨生了小毅，秋姨那些肮脏的心思我不想说了，秋姨一直担心璐璐和小毅争夺家产，璐璐大概也害怕再次失去至亲，会失去云叔叔吧。所以二十三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伪装自己，为了不让云叔叔和秋姨吵架，璐璐演尽了所有秋姨期盼她成为的样子，像花瓶啊，像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啊。”
庄菲顿了顿，叹了口气，“但现在，是秋姨和山泉集团的高管勾结，他们联手把山泉集团的实权夺走了，璐璐隐藏了那么多年，哪会那么轻易放过秋姨，她这次来白峰山，就是为了夺回山泉集团被秋姨夺走的一切。陈洛风，你要想想，能让乖巧懂事的孩子生性大变，从任人欺凌到现在的睚眦必报，绝地反击，她成长的路上都会经历些什么.....”
两人的通话持续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陈洛风挂断电话后，拿起店家送来热气腾腾的生滚粥，霎时间发现自己的指腹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云璐会如此缺乏安全感。
研究生毕业那年，当他拿着中X水东北设计院的offer和她商量毕业去留，为什么她会勃然大怒，为什么会撕碎他的offer。
她在乎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她害怕他们的不告而别，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她的成长之路布满荆棘，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是在最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长大的血色玫瑰。
在山泉集团的广告中，她每踩出的一步，都是踩在荆棘上，都会踩得自己浑身鲜血淋漓。
她身上最明艳耀眼的那抹红，并非源于优渥的成长环境，而是因为红色才是她的保护色。
她必须要勇敢，必须要让自己活成一束光，必须要让自己长满荆棘，才能对抗这肮脏的世界。
对比她经历过的一切，三年前他所经历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庄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刺进陈洛风的心脏，刀绞般，让他整个人坠入冰窖里，从头到脚都被寒意所笼罩。
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早餐摊贩争先恐后地忙碌着，一群学生穿着校服，聚在摊档前说说笑笑，分享昨天娱乐圈的新鲜八卦。
老人们悠然地在花草环绕的小径上晨练，每个人脸上都在享受着这份宁静与简单。
他拉大步伐朝SUV走去，可等真走近车旁，却觉得脚步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看着已经醒来，对着后视镜化妆的云璐，突然好想问问她，如果她愿意，他想把她藏在溪池镇。
他想告诉她，溪池镇没有拥挤的车流和喧嚣的市井声，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相互算计。
以后，他可以陪她看遍她想看的每一次日出，她再也不用单枪匹马去对抗人性博弈里的尔虞我诈。
他走近副驾驶的位置，透过车窗，把那两份热粥递给云璐，让她放进车里。
接着，他站在窗外，极其珍重地抬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滚烫的吻。
云璐懵懵地眨了眨眼，仰起头和他对视着，接过粥的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亲密里隐藏了太多的隐忍和心疼，仅仅是被他吻上额头，仅仅是平常无奇的四目相对，她能强烈地感觉到，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此刻他望向她的眼神。
那双黑得令人心动的眼眸里，比往日更清亮明晰，也更锐利。
似有千思万绪在交织，在翻涌。
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他在告诉她。
他不怕刀山，不怕火海，就算以后脱层皮，他也要帮她去对抗全世界。
阳光温柔地穿过树梢，树风在道路两旁轻轻刮蹭着，沙沙作响。
他低哑的声音穿透风，穿透阳光，落入她的耳朵里：“早安，璐璐。”
云璐注视着他，眼里也浮上几许豁然开朗的光，笑着回：“早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