尿裤子
裴糯的心跳变猛一瞬,隐约碰到直觉上闪过的奇怪的信号,接着,心跳快得让她手足无措,避开眼睛,道:“在瞎说什么啊你。”
面前的裴糯推门,许畏也果决地转身,手伸向大门。
栅栏门关上,他在黑暗中拿出手机挂断,屏幕上的数字是——
10086。
围墙没有光的地方,裴糯攥着狗绳靠墙蹲着,紧捂嘴巴耳朵发热,想,他他,他,神,神,神经病吧,以前从没说过这种话!
……
雪片从灰茫茫的空中翻飞下落,碰到电线杆上的小狗的尿渍后消融不见。裴许两家的屋顶、围墙和中间的电线杆上全是雪。
元旦之前,许畏听到天气预报报道盈京会连下两天雪,事实上绵城也是。
在这天色中,许畏和林一维通了电话。
林一维道:“到底来不来啊?”
许畏道:“不。”
林一维道:“犯起床气呢?”
许畏道:“我有事,忙着呢——次奥!”
电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一维道:“阿畏?”
穿着围裙,许畏在切台前挂掉电话。
他戴着手套的左手重新摁住案板上扑腾的鱼,右手放下手机,撑额,脸扭向厨房外,道:“您帮我杀吧。”
鱼扑腾着,许父在门口抱着狸花猫,道:“即然想亲自杀新鲜的鱼拿给小糯吃,就别想让我帮你。”
说完他逗弄桃心:“哎哟,最近好像胖了,爷爷喂得好啊——”
许畏:“……”
许畏放下手,认命又崩溃地刮鱼鳞。
他最怕麻烦了。谁知道杀个鱼会这么麻烦。
早知道……他就让人家杀好了。
想完,他刮鱼鳞的动作并不含糊。
许父忽然抬头,诶了一声,离近道:“把鱼鳞刮干净!进小糯嘴里,划伤她怎么办。”
“那她好娇贵。” 许畏一脸“好麻烦”,明显在忍着不干的念头。他把刀放到一边,戴着卫衣帽子扭向窗外,几秒后撑住切台叹口气,重新拿起,细致认真地把最后的鱼鳞刮掉。
“你跟小糯和好了?”见儿子给新鲜的刚杀好的鱼肉覆上保鲜膜,仔细按好,放进冰箱里,许父探究道。
许畏无意识地勾下头上的帽子,露出明显透出几分愉悦的侧脸,沉声说:“我不可能跟她和好。谁说是谁给她杀的了。”
他走出厨房,许父好几秒纳闷地喃道:“我问了吗?欲盖弥彰。”
“裴家林家还有我们家,方圆几里,我认识的人里,就小糯一个不爱吃海鲜唯独从小喜欢吃鱼的,不是给她杀的,给猫杀的啊?”
“昨晚上进屋就换裤子洗裤子我就觉得不对,这臭小子脾气差得很,说是被狗尿了裤子,那怎么洗裤子的时候没生气?”
“除非是那丫头的狗尿的。”许父道,“……不对。不会他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吧?”
许父正要质问,扭头和许畏撞了个正着。
他一顿,问:“怎么回来了?”
许畏面无表情:“喂猫。”
他径直走进厨房,拿起切台上的一只碗,几年放着处理好的,猫能吃的鱼内脏。停在许父面前,他把桃心抱走。
厨房又没人了,许父回神,正要再问:“哎你——”
“爸。”客厅传来许畏情绪莫名的声音,“我八百年没尿过裤子了。”
“是啊。”几秒后,许父走出厨房,看着蹲地上准备喂猫的儿子,说出实话,“是啊,你八百年前没少尿,尤其在小糯面前。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
许畏放碗的手一抖。
……
裴糯和林一维在厨房洗菜。这是林一维家的厨房。
裴糯边择菜边道:“我以为会在外边吃。”
林一维掩嘴,瞧眼外面,道:“你还不知道我妈?你小时候在我家住一段时日,她拿你又当女儿养又当儿媳妇养的。好久没见你了,她很想你,听说我要带你吃火锅,就说不如在家里吃。”
裴糯择菜的动作一顿,继续,把撅下的油麦菜放到碟子上。
“不过,待会……”
被他小声说完,裴糯难以置信地看他道:“你二叔和我姑姑也可能来?“”
见她急忙要去擦手,林一维赶忙湿着手拦她,道:“慌什么,他又没说来。”
裴糯背对他停住。
“放心,这不还没确定吗?”林一维接着洗菜,调侃道,“还这么护着他啊?”
“……我那是。”裴糯眼神动两下,转身,一本正经道,“我姑姑对许家的态度你也清楚,万一真撞见了,我都怕她把你们家砸了。”
林一维似乎不以为意,低头道:“哎哟,那确实。”
门铃突然响了。裴糯和林一维对视一眼,林一维走过去,裴糯分神掰菜,把菜给掰碎了。
“来了!”客厅响起关门声,然后是女人的声音,林母看眼林一维,施以眼色道,“行了,我来开,你和小糯继续洗菜。”
林一维无奈。
他妈还想着撮合他和小糯呢?
门打开,林母笑容凝固。
许畏提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前。
林母笑容凝固不是因为他,是因为她旁边的男人。
许父道:“哟,好久没见了。”
“……”
许畏道:“阿姨,我爸非要来蹭饭,抱歉,没拦住。”
林母和许父有渊源,这渊源因裴糯而起。
裴糯七岁重回裴家,裴家人都不愿接收她,导致她在多个亲戚家都住过一阵子,后来还在林家和许家住过。也是这两段经历,让许父和林母两个渴望有个女儿的人十分喜欢她疼她,见她和自家孩子挺投缘,打起了让她做儿媳妇的主意。
即便裴许两家闹掰了,许父仍然没放弃,一听说许畏要和裴糯去林一维家吃饭,林母也在,登时顾不上儿子八百年前尿裤子的事了。
“真是难得,哎许畏,你爸这工作应该挺忙的吧。”林母无视许父,拽着许畏的袖子问。
裴糯震惊地看着客厅。
不是只有他们仨一起吃火锅才对吗,怎么全来了?
让姑姑见到这场面,世界末日不得提前吗?
许畏提着东西,忽然和她对上视线。
“……”裴糯忽地扭过头,继续洗菜。
“你怎么说话的,咱三家都认识这么多年的,吃个饭还不行了?”许父上前,拍拍许畏的后背,朝厨房施以眼色,道,“快去。”
“完蛋了……”喃着,裴糯想让林一维跟林致阳说,叫他们别来蹭饭了,侧身道,“一维哥——”
眼前,许畏戴着帽子停在水池前,和她的距离不远不近。他捋起袖子。
与他一起在厨房已经是多年前的事,裴糯恍惚了一下。
她踟蹰完,迈步,刚路过许畏,从塑料袋里不停拿出食材的许畏开口:“喂黏人精。”
裴糯怔住,停住。
“碗筷在哪来着?”
裴糯立马无语地转身看他:“……才多久没来你就不记得了?”
她指指上头的柜子,嫌弃地看他:“那里。”
许畏没看她,从袋子里拿出保鲜膜包裹的鱼肉,长指屈起叩了两下,懒散地道:“谢了,奖励你吃鱼。”
这不是我小时候住许家,许叔叔给我买的那个碗吗?他不是说早就用来喂猫了吗,怎么还留着?
裴糯看着许畏被帽子遮住的侧脸,欲言又止,最终猛地转身。
他这是在主动找话说,没错吧?
想完这句话的裴糯没察觉自己被身后的许畏瞧了一眼。
她继续想,所以这鱼,是他自己杀的?不不,肯定是许叔叔杀的,他哪儿会杀鱼啊……
裴糯迟疑地收回头,离远厨房。
许畏左手食指上有一新鲜的血道,他浑然未觉般,顶着帽檐下冷感十足的脸把鱼肉上的保鲜膜拆开,打开水龙,专注地又把鱼肉给洗了洗。
尽管林母和许父因为争抢儿媳稍有不合,但林母还是留了他一起吃饭。
饭桌上,裴糯和许畏面对面,林一维和自己妈妈坐在一起跟许父面对面。
“来,小糯,你喜欢吃鱼,这块给你。”裴糯一脸心不在焉,被许父伸长筷子,从锅里夹出一块鱼到碗里。
她赶忙道:“谢谢叔叔。”
右边,林母稍微用力地将一根鱼刺剃出,放到鱼刺堆上,笑着也夹进裴糯碗中,道:“来,小糯,你喜欢吃鱼,这块去了刺的给你。这样啊,更安全。”
裴糯懵逼地看看左右,感受到无声的硝烟,道:“也谢谢阿姨。”她抬起筷子张嘴。
许父道:“许畏,夹菜给小糯。你们一起长大的,我以前就让你多关照妹妹一点吗。”
林母杵杵旁边的林一维。
林一维一脸抗拒,握着屁股后头的椅子向后挪,道:“妈,别这样,我不干啊!”
这不是让我往火坑里跳吗!
许畏略蹙眉头,嘴里含着饮料看着自己的爹,视线和在看他的裴糯对上,忽然眉头松开。裴糯低下头,默默地夹起碗中角落里的青菜。
没有帽子的遮掩,这回,裴糯完全看到了他遵循许父的话时的表情——
似乎,没有不愿意。
“我筷子还没用。”许畏夹起一块山药,稍微用力,看到熟得两边发软变碎,冷不丁说了一句,然后胳膊越过火锅,放进裴糯碗中。
火锅的热汽让他的胳膊迅速地发热发烫。
林一维挪着椅子坐到许畏边上。林母一脸无语。
许父看着裴糯,满意地道:“吃吧,吃吧,你许畏哥夹了你爱吃的山药。”
虽然我确实爱吃山药,但是……
在对许畏给自己夹菜而产生的神奇的情绪之间,裴糯左手用力搂住腿上的玩偶,右手先后用筷子把两块鱼和山药塞进嘴里。
许畏的胳膊烫得发痒。他被裴糯的做法气笑了。
而裴糯抿唇一笑,看看林母许父最后看向他,很快地别开眼睛,刚要咽下嘴里的东西,忽然一脸痛苦,含糊道:“鱼刺……好像。”
许畏更气了,是对于青梅出问题条件反射出现的那种气,笑不出了。
“我上厨房拿醋。”林母愣了下,起身道。
“把这个咽下去,压压。”许父把筷子杵进里林一维刚要拿的一块烧饼里,道。
裴糯捏着嗓子,正在感受着异物感,对面的人绕过桌子走过来。
她的下颌被人捏住。
许畏低下身来,一脸不耐烦,盯着她说:“那些土方法都不科学。喂,张嘴。”
有这么一瞬间,裴糯觉得,他平时在宠物医院也是这么看猫狗的,她好像成了他的看诊对象。
下一瞬间,裴糯觉得,她给自己一拳算了。
因为她竟然条件反射地听话,信任,把嘴张开了。
我在吃饭啊啊啊啊啊嘴里能看吗!!
裴糯的手抠紧玩偶,猛然闭嘴,竹马像烦得要死,凝视她道:“你别动行不行。”
“我去喝口水。”她死死抿紧嘴巴,艰难地泄露出这四个不清晰的字,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拨开许畏的手。他的胳膊莫名烫极了。
裴糯跑进厨房,拿出一个碗接自来水,懵了两秒又跑进卫生间,啪一声关上门,开始漱口。
许畏:“……”
去厕所喝水?
许畏侧坐到裴糯的椅子上,一手握住椅背,另一手拽上帽子。
次奥。
在长辈面前没想做多余的事。
条件反射了。
早知道就让我爸留在家里,接着讲我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