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捉虫)
第四章
今日容朔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好。
前朝的宫宴刚过半,后宫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太后于一众妃嫔和官眷面前颁了懿旨,给镇安王和文昌侯府的嫡长女指了婚。
文昌侯府说是勋贵,但现下的文昌侯文不成、武不就,只领个闲差挂职,跟一些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鼎盛家族不可同日而语。他家的嫡长女给镇安王冲喜,不算辱没了他家,称的上是门当户对。不然若是镇安王还好好的,王妃的位置未必轮到他家。
因此消息传来,文武百官都没表现得太过意外,纷纷同皇帝道喜,夸赞太后设想周到,文昌侯府家的姑娘福泽深厚,皇家又要添一桩喜事云云。
容朔面上不显,心下却十分错愕。
这些年他在前朝后宫虽孤立无援,但在宫里那么些年,也培养出了几个心腹,安插在重要的地方,轻易不会动用。
不久之前,心腹传来消息,说太后请了皇后商量给文昌侯府嫡长女赐婚的事。
虽说当时太后对着皇后都语焉不详,没直接说明新郎官的人选,只提了提是皇家中人。
但同一天,慈宁宫的大宫女来到他跟前,说太后见天冷了,担心他不记得添衣,特地让她跑一趟,给几位皇子量体裁衣。
不年不节的,太后为何只单独给他一人量体?
容朔心里已经有了八九分成算,筹谋了多年的事情终将要尘埃落定。
只没想到,今日赐婚的对象居然不是他?!
他对文昌侯府的嫡长女并无什么感情,连她的具体闺名都没去打探过,脑中更是连她的面容都十分模糊。
感情,那是绝对没有的。可她真要成为旁人的妻子,尤其还是成为自己的婶婶,心中也着实是五味杂陈。
当然更重要的是,失去这桩婚事,代表着文昌侯府已不能为他所用。
但好在,那位姜大姑娘的赐婚对象是他昏迷不醒的九叔,对他的青云志构不成威胁。
太后仍然是他可以争取的拥趸!
后续应该假装不知道前情,还是装作受伤失意,让太后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才更有裨益呢?
散宴之后,他一边细想后头的安排,不觉就在宫道上漫步了许久。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身穿一件淡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正一脸迷茫惊慌地四下环顾。
只差一点,就在拐角处和他撞了个满怀。
容朔在人前伪装惯了,自来是清风朗月,翩翩君子的模样,便飞快地调整了自己的神色,带着笑意提醒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还是新来的小宫女?怎么这般莽撞?”
当然,这就是姜姝宁了。
宴席结束,姜穗就被常嬷嬷接走后,柳氏就带着另外两个女孩儿出了宫。
继母柳氏在宫门口久等姜穗不来,想着她带病未愈,便生出了忧心。
只是彼时宫门口的一众夫人、太太还在寒暄道喜,她脱不开身,而进宫赴宴又没不能带下人,正是发愁分.身乏术的时候。
幺女姜柔宁自告奋勇,知儿莫若母,她性子跳脱,有些莽撞,柳氏哪里放心让她进宫寻人?
这差事就落到姜姝宁头上。
柳氏拜托了宫人仔细看顾,还和姜姝宁说好若寻不到姜穗、或觉得害怕,便立刻出宫。
姜姝宁进了宫,也是奇怪,给她引路的宫人走到一半,忽然说有三急,要去茅厕,让她在原地等候。
姜姝宁在原地站了半晌,都没见到人,又怕误了时辰,惹来麻烦,便按着那宫人方向寻去。
宫道上是没有参照物的,不知不觉她就迷了路。
姜姝宁再年少不知事,也知道这巍峨宫殿里头的人非富即贵,即便是普通的宫人、侍卫,那也是不能轻易开罪的。
她连忙赔罪道不是,致完歉,秉承着对陌生人的防备,姜姝宁没接他的话茬自报家门,只接着道:“实在对不住,我在宫中寻人,同引路的宫人走散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宫中就要下钥了,莫要再乱走,直接出宫。你往南走百步,过值门,然后往东……”
姜姝宁听得十分认真,只是越听越是一脸迷茫。
换成平时,容朔纵使伪装再好,也不可能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有闲情逸致去帮助一个陌生的小丫头。
今夜却是奇怪,大抵是月色迷滂,惑人心神,亦或是他正好需要个人说说话,居然没有生出半点不耐。
“这样吧,我领你走。”
姜姝宁再次客气道谢。
容朔走在前头领路,宫道漫漫,容朔难得地话多了一些,温声叮嘱道:“往后若是同引路的宫人走散,切莫自己乱走,这宫里不太平。像这里,从前就吊死过一个妃嫔,因为地处偏僻,足足挂了三日才被人发现。”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想到姜姝宁素雅平凡的穿着打扮,猜着她应该是某户人家不受宠的庶女,“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累得你独自进宫的,你应当心中有数。”
见惯了宫廷斗争的容朔言尽于此,只想着这丫头既同自己有缘,便提醒一二,免得她来日不明不白的死于后宅阴私,连被谁害了都不知道!
姜姝宁一开始还觉得这个陌生的哥哥人很不错,虽说的话有些瘆人,但终归是为了提醒自己。
但是听到这儿她不干了,当下就会意道:“不是旁人让我落单的,是我自己要找我姐姐。她今日身体不适,家中长辈和我都十分担忧她。而且谁能想到我会和宫人走散呢?”
小姑娘的脸上再不见仓惶迷茫之色,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走到他跟前解释。
活像只炸了毛的小兔子。
容朔不觉弯了弯唇,“家中长辈担心你姐姐,那为何不自己来?你姐姐身体不适,那就应该消停些,莫让旁人操心。”
“不是这样的……”姜姝宁嗫动了一下嘴唇,想说继母是分.身乏术,姐姐带病滞留宫中也并非出自本愿。
可若说的更多,那就跟自报家门没有差别了。
所以她只能强忍下解释的冲动,把脸撇到一边。
容朔看她这样,便以为自己戳中了对方的痛点,让她伤怀了。
鬼使神差的,他搬出了自己的遭遇安慰起她来。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像我今日……”他顿了顿,同样隐去了一部分实情,接着道:“我近来也过得不大如意。与我情投意合的女子忽然无故改嫁他人,嫁的还是我族中长辈……”
姜姝宁初时听他说自己家人的不是,心下已经不怎么高兴,只是想着对方好心为自己引路,左右又只是不会再见面的陌生人,没得再起争执。
现下再听到这番话,哪里还能猜不到对方的身份?
她是兔子脾性没错,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同我姐姐道歉!”小姑娘鼓起勇气,掷地有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容朔不解,脸上浮现出一丝真实的惊讶,“我为何要……”
“你、你……”姜姝宁‘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急得词穷,面色涨红,既想让眼前这人收回说过的话,又不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差点把自己憋出好歹来。
这档口,她余光瞧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于是满腹的委屈、后怕一股脑地涌现,杏眼里骤然升起水雾,泪凝于睫地看向了姜穗。
原书的虐文剧情里,性情柔婉的女主三不五时就在哭,姜穗看多了,越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现下,小姑娘看着她不吱声,只默默咬着嘴唇垂泪,即便是姜穗都不禁心头一软。
尤其听二人方才的言语间,自己好像还是他们谈话的主角。
姜穗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抬手对着姜姝宁招了招。
姜姝宁便跟小猫小狗似的,小跑着蹭到她跟前。
姜穗一边把自己的手绢塞给她,一边看向容朔不卑不亢地道:“舍妹顽劣,冲撞了三殿下,还请原谅则个。”
容朔同样并不蠢笨,只是今夜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对着陌生的小丫头多言多语了起来,现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难怪小姑娘要急,原来自己说的正是她的亲姐。
他面上依旧不显,歉然道:“姜姑娘性情直率,是我的不是,不该在为其引路的时候,说一些宫中的故事吓到她。”
他这话明显是牛唇不对马嘴,乃是吃准了姜姝宁胆小怯弱,不敢把他方才的话当面复述。
而不论是在原书剧情里,还是原身的记忆里,庶出的姜姝宁都个温驯柔弱的性子,跟个小兔子似的,任人搓扁揉圆,没有半点脾气。
能让她这么置气的,这原书男主嘴里肯定没吐象牙!
但姜穗不想同他有牵扯,牵扯深了,不止她自己觉得恶心反胃,对姜姝宁的名声也不好。更到底是在宫中,耳目众多,没得惹出新的事端来。
“既如此,就此别过。”
…………
晚些时候,常嬷嬷回慈宁宫复命。
太后已经歇下,正靠在床上喝补汤,见她进来就随意问道:“东西都送到了?”
常嬷嬷说没,“奴婢跟过去的时候,穗姐儿已经快到宫门口了,便使唤了其他人,追着送出宫去。”
跟过去的时候快到宫门口,那便是没有出宫了,岂不是正好送东西?
可常嬷嬷却没再上前,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太后老神在在地挥了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
常嬷嬷这才接着开口,三言两语讲明事情经过,还把她从其他宫人口中问到的,容朔真正说的话给一并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常嬷嬷气性也有些上来:“虽三殿下说的也算事实,可话里话外是怎么个意思呢?咱们穗姐儿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又未曾和他过明路,如何嫁与旁人还成了‘改嫁’了?让旁人听了又该怎么想穗姐儿?也难怪姜家的二姑娘那么生气!”
太后神色未变,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