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挽你等等我
马车随着前边的快马走,原本拉开的小小距离越拉越大。
马夫手臂上渗出了汗,是从衣襟上透出来的。
“柳小姐。”马夫道,“前边跑马太快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跟不上了,要不你去同他们说说。”
柳格格掀开车帘,头伸出去,看了一圈外边的情况,“神挽大人,等等徒儿!等等徒儿!”
前边风大,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不过很明显,白义的小蹄子快了快,奔得越起劲了。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哈,神挽你真的不等我?”柳格格惊道。
想到按神挽的性子,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几乎是刹那间,马车一晃,柳格格跳下马车,踩上马镫,麻利地翻身上马。
“驾!”
柳格格缰绳一拽,往前肆意奔去。
马驹的脚程还算快,柳格格毕竟是大门大户出来的姑娘,不用在马上讨生活,所以,这速度委实比不上前边神挽带着的一行人。
再者,原本就拉开一些距离了,这会儿,看着柳格格来势汹汹,劲头猛,但是,也就是紧赶慢赶,跟在后头的样子。
“驾!”
柳格格攥着缰绳的手更紧了,也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怎么的,她总觉得自己跑马的速度在这么一会儿工夫里,精进了不少。
神挽轻飘飘地顺着风,捎来话:“柳六小姐,一向如此嚣张?”
“师父,我不嚣张了,但你一定要等等我。”柳格格道,眼见着前边就是一个分岔路口了,神挽再快马加鞭甩开她,她就真跟丢了。
哒哒哒哒。
马蹄声原本如铁骨相击,震耳欲聋,但在风驰电掣间,蹄声宛如天籁之音,在山谷中荡漾开来。
神挽回眸,淡淡地瞥了眼气喘吁吁的柳格格,又轻飘飘地别开视线。
“师父,你人真好。”柳格格深谙神挽听到她的话后,有所动容,满意地笑笑,平平的唇角微微向上扬,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多谢。”
“跟上了就快走吧。”神挽淡淡地从喉间滚出几个字。
柳格格眨巴眨巴自己弯弯的眼睛,问道:“所以,师父你答应和徒儿同行了?”
“你话真多。”神挽说着,纵马一去,“……不然,把你半路丢下?”
神挽的袖袍稍稍扬起,柳格格怔了怔,回头,见魁碎正好好地同宋易同骑一匹马,脑子灵光乍现……哦了一声,原来是应下了,她尾音拉长,心中窃喜,虽然此时看不清神挽脸上的表情,但是想想也知道,神挽定然是面色凝重,扯了扯嘴角,一笑不笑的。
柳格格缰绳拉紧,趁着时机快速跟了上去,她一顿赶,总算是追上了神挽。
去往澜骊山的路很长,柳格格拧头,视线在神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顿,转而,快马加鞭,并驾齐驱。
柳格格不知道自己身下马累了没,但是她自己是实打实累着了。
她嘴唇干干的,抬眸瞧了眼神挽。
行兵打仗之人体格健硕,果真如此,神挽这人一点倦意都看不出来。
柳格格悄悄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自己选的路,不能喊累,万一神挽他半路扔下自己,那就糟糕透顶了。
柳格格忍耐着身上的疲惫,眼见着黑下来的天,跟上的速度也快。神挽见状,不自觉地勾了勾唇,又悄悄消了下去,“还有三里路。”
“好咧!”柳格格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散着光,身下奔的马儿一听,都亢奋起来了。
路不平,但重在人多。
天很黑,但好在有目的地。
有一股强大的信念支撑着柳格格,促使这三里路看起来轻松了不少,她一放松,就爱随意扯些话来聊聊,她歪了歪头,问道:“神挽大人,北将王没和你一起来吗?”
神挽干脆道:“没有。”
柳格格:“他——”
平日里,她见着宣王礼的时候,宣王礼总是缠着神挽,六哥长,六哥短的。但是如今没见着他,竟有点疑惑。
“他回宣楚国了。”神挽眉头蹙了蹙,“你问这个干什么?”
柳格格摇了摇头,笑笑道:“没事,我随便问问。”
宣王礼素日里来纨绔风流的样子,她差点都忘了,宣王礼是指定的宣楚国未来储君,再加上如今委支元国的势力蠢蠢欲动,常常小规模地骚扰东国和宣楚国边境,宣王礼回去也是出于诸多要素考虑的。
柳格格想到这,突然忆起景川芜元曾说过的话,宣王礼是宣楚国未来的储君,那——
柳格格侧过头去,盯着神挽优越的下颚线,还有那张淡漠中带着英气的俊脸——宛如老天爷下凡亲自雕塑而成,这是一张文臣武将都会敬重的脸。
他也会是君王,未来□□东国君临天下的帝王。一直只记得他是将军,这层盔甲带着,她都差点忘了这层身份。
柳格格想着,沉默了。
左丞相府的六小姐同未来的帝王出行,未免也太唐突了吧。
她怎么把这个忘了。
神挽原本就性情淡漠,柳格格不在旁边念念叨叨了,他也正好落得个清净。
马车慢,但纵马远去,柳格格心下有事,时间在指尖流淌得也快。
可三里路,也该快得啊!
怎么回事?
柳格格皱了皱眉,手上的缰绳勒得手心生疼生疼的,定睛一看,还能瞥见红痕。
这流光转瞬间,一句轻飘飘的话传到耳边——
“还有三里路。”
“啊?”柳格格转头,看着神挽从容的神情,意识到他的话中之意,眉头锁得更紧了。
骗我?
神挽:“怎么了吗?”
“没事。”柳格格撇了撇嘴,对身旁这个策马之人不敢多讲什么,拽过缰绳,跑马向前。
神挽望着柳格格从并肩的距离,唰的一下,越到了前头。他嘴角平平,转瞬间,一勾。
左丞相府。
柳儒坐在饭桌旁,城府藏于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上。
侍女上前递来茶碗,柳青洞刚把手上的碗筷放下,柳儒声音洪亮道:“你六妹妹?”
柳青洞:“六妹妹她散学后,就身体抱恙,此时应当在房里休息。”
柳青洞说着,拿着筷子的手往上攀了攀,温润的眸中藏着隐隐的犹豫。
希望看不出来吧,柳青洞的思绪万千。
柳儒正色道:“你六妹妹的性子,再不舒服,房间里也待不下去的。”
柳儒:“青洞啊!你替你六妹妹掩饰什么。”
柳青洞放下筷子,舒了一口气,镇定自若的脸上犹豫半刻,说道:“六妹妹她……去澜骊山了。”
柳儒眉尖一皱:“她一姑娘家去那干嘛?而且边界山脉又不太平,一个姑娘家家的,碰上边界冲突,她该如何自处?”
柳青洞:“六妹妹跟着神挽将军去的,她说要去救死扶伤,干一番大事。”
柳儒:“她会救人?”
柳青洞:“嗯。她近日当了盛京城里有名的白事知宾,说见多了死别,医师医人见多了,也就学了两手,晚间挑灯夜读医书,现在胸有大志向。”
“再说了。”柳青洞继续道:“爹爹你放心,有神挽将军在,六妹妹不会出事的。”
柳儒在桌上轻敲的手一松,无奈道:“她这小小年纪,怎么有这想法。”
“算了算了。”柳儒道:“既然神挽将军在……就随她去吧。”
柳儒又自然而然地往下接道:“神挽将军,年少征战沙场,有将军在,我自是放心。”
柳儒目光淡然,流着几许欣赏。
柳儒目视柳青洞:“不聊你妹妹,聊聊你。”
柳儒收起丞相身份自带的威严,问道:“明年春日的科考,你有什么打算吗?”
柳青洞放下手上的碗筷,温润的眼中投射出郑重的光,他一字一句慎重道:“我想上殿试。”
柳青洞:“金榜题名。”
“来日为民谋利!”柳青洞的目光坚定,胸中忖度过千万遍似的,这顷刻间,将誓言说出口后,万分酣畅淋漓。
“好好好,不愧是我柳儒的儿子。”柳儒拍了拍柳青洞的肩头,开怀一笑,说道:“我们柳家的孩儿就应该报国为民,为文臣,当得了好官,当得了百姓心中的父母官,为武将,也能上阵杀敌,震慑四方。”
柳儒放在柳青洞肩上的手没松,继续语重心长道:“你长姐和二姐还在边关驻守,凭她们的天赋,注定是女将星的命格,而你,将来也会和爹爹一样在朝堂上大有作为。”
柳青洞眉眼间的温润松得更明显,他目光凝重,心道,一定会的。
柳青洞:“不过,长姐和二姐往年驻守边关,今年年关前能回京,家里定当能热闹些。”
“也是,也是。”柳儒一笑,眼角的细纹都在笑,“她们回来了,你六妹妹肯定第一个忙活起来,枝南和絮轻两三年没回家了,格格她肯定高兴。”
“就是她……”柳儒一叹,担心道:“唉,就是不知道你六妹妹她什么时候回来。”
“爹爹,六妹妹这才刚走。”
“我晓得。”柳儒抿嘴道:“青洞,明日去学府,就跟夫子说声,格格她身体抱恙……”
柳青洞相识视一笑道:“爹爹,这我也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