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相山(二)
“怎么了?”
那人影不过是一个正在门口扫地的老妪,衣着打扮,都是平平无奇的朝远平民模样,年纪约摸二三百岁,头发半白。
不明白嘉陵为何那么惊讶,鸢凝迟疑片刻,手还是悄然摸上了秀水剑柄。
忽然一只温凉的手按在他不安分的手上,嘉陵轻声道:“这阿姨没问题。不过,你看她的耳朵。”
鸢公子看了一眼:“小薄之耳,无福之人?”
嘉陵狠狠拍了下他的手背:“你看她左右两只耳坠。”
“银子做的?”
嘉陵翻了个白眼:“形状!”
“……”
见他半晌说不出话,想来这方面也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了。
“朝远妇人最讲究对称之美,可这老妪看着平平无奇,却戴着左右形状完全不一的耳坠。”
鸢凝这才开始往这个方面想,忽然发现了什么:“她的耳坠,是不是能拼在一起?”
“没错。”
鸢凝想了想,神色微微一沉:“这就是……‘钥匙’?”
嘉陵半赞许、半担忧地点了点头。赞许的是鸢凝敏锐的反应,担忧的,是常年无人的皇陵附近,险象环生的远相山口,一个凭空出现的木屋里,竟住着个将皇陵的机关钥匙戴在耳朵上的老妇人。
“南陵卫的探子,有说到这间房和这个人吗?”
“没有。不过……”
“你在卖关子?”
“不是的,只是之前有探子汇报,太子有段时间也时常出没于帝陵。不过没有证据。”
“天释峰帝陵?”
嘉陵和帝陵都是朝远皇族的安葬之所,他太子好端端的,怎么总是在皇陵附近出没?
她拉着鸢凝,两人躲在草丛里远远观察了那老妇人许久,只见她扫完地,又从屋里端出一盆毛豆开始剥,好不容易剥完毛豆,站起身捶肩扭腰了好一会,像是弯腰太久舒展舒展筋骨。
舒展完毕,她便端着剥好的豆子,悠哉悠哉进了屋里,不一会,炊烟就稀稀屡屡从烟囱里冒出来,看来是到了饭点,开始生火做饭。
俩人皱眉观察许久,发现,抛却那双耳坠不谈,她的动作举止,完全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朝远民妇。
就这么长久呆在外面看也不是办法,眼见天色就要渐渐黑了,嘉陵还是决定亲自上前试她一试。
其实这次出行,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能找到太子。毕竟她自己动用了那么多眼线,苦苦寻他寻了这么多年,每一次都是完美扑空,就好像对方对自己的每一步行动,都了如指掌一般。
可今天,先是陵墓的第一把钥匙不翼而飞,接着皇陵重地居然凭空冒出一栋小屋,再来又是个将钥匙制成了耳坠,戴在耳朵上的老妇人。
异象频生,实乃离奇。
这个世界上,能在远相山的嘉陵自由来去的人,总共也只有四个。
一个是当年负责建造的老工匠,一个是朝远帝元祈,一个是大公主,还有一个就是凌阳太子。
那老工匠早已仙去,而朝远帝又常年不问政事,剩下的那个还有可能会对钥匙动手脚的,便只剩下太子了。
“鸢凝,我们一会冒充一下兄妹,就说是躲避乱匪不小心进了远相山,问问看能不能借宿一晚,明早就走。记住没?”
“好。”
听见他如此干脆的回答的一瞬,嘉陵总觉这幅场景似曾相识,等到他们二人上去敲了那老妇人的门,妇人出来应门的时候,她这才明白过来。
“二位是?”
“我和娘子在回帝都的路上遇到贼寇,无奈之下跑进此山一躲。”
嘉陵朝他一瞪,又怕动作太大引得老妇人起疑,急忙又低下头:“那贼人追了我们一路,见我们进了这远相山才作罢,还请问老嬷,这远相山是有什么高人在此,那伙人才不敢追来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手,背在身后狠狠掐了鸢凝一把,掐完一把不解气,还想再掐一把的时候,鸢凝伸出了另一只手,把她两只手都紧紧团着按在了一起。
妇人的回应却意外的热情,她先是看着门外两个年轻男女愣了愣,回过神来立即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是了是了,寻常贼子哪有敢进这远相山的呢?快快,进来歇歇脚吧。”
嘉陵和鸢凝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进去了。
“多谢!”
正当嘉陵迈出大步往里走的时候,鸢凝猛地拽住她衣衫,硬是把她拽到身后,自己先她一步进了屋。待他进去四处看了几眼,确认无虞之后,这才对着她点头示意可以进来了。
他这一番动作,不仅引来嘉陵尬笑,连那妇人看了也眯起眼睛:“出门在外,是该多些防备之心!姑娘,你这小夫君,可靠谱得很呐!哈哈。”
嘉陵笑得要多僵硬有多僵硬:“是、是这样的,没错。还问阿嬷如何称呼呢?”
“我从前的夫家姓白,你们叫我白姨就好。”
“白姨,你叫我阿绫就好,叫我……夫、夫君阿鸢就行。说来唐突,今天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我们现在根本不敢出山,可不可以借白姨的柴房,让我们待一宿?天一亮我们就走。”
白姨欣然应允:“你们小夫妻在外行路,也着实不易。我这里虽然破,但一间干净房还是有的。你们放心,只管休息就好,我去给你们收拾收拾。啊对了,阿绫,帮我看着些这锅。阿鸢,你过来来帮我腾屋子吧。”
白姨也不多问她二人的具体来历,不仅一下就同意借宿,甚至还像熟悉多年的老友一样,指挥他们干起家务。
嘉陵轻快地应了一声,拉了张板凳,往炉子面前这么一坐,很快融入了看锅这项任务。
鸢凝望了望她,不是很想走,却被白姨大手一拉,直接拉进了别屋。
他俩一走,嘉陵迅速开始动作,轻轻一挥,那团柴火即刻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跃动着不易察觉的紫色光辉的天火。
用天火做饭,不仅不用看锅,它会自己调节自己的火候,甚至用它煮熟的饭,还会比普通的大米饭好吃许多。
省出的这些时间,自然要用在找这屋子的名堂上。既然她现在在看锅,那么便从厨房看开始入手。
嘉陵仔仔细细绕着厨房看了一圈,查看的地方越多,一颗心就砰砰跳得越快。不为别的,因为这厨房的样式,烧柴锅炉的设置,完全和凌阳人的生活方式一致。
也就是说,这座屋子,是凌阳人建的。
她一边思忖,手一边摩挲着墙面。凌阳大部分的国土都地处潮湿盆地,这种上漆的手法,在那里随处可见。
太子啊太子,你好端端的不去自己的国度,却跑到我母后的皇陵,在陵边修了座屋子,还把一个莫名其妙的妇人放在这里,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她正想着,猛地感觉到指尖传来的触感有所异样,双眉一皱,轻轻在那块有问题的墙壁上敲了敲。
墙面发出清脆的砰砰声,声音轻而脆。
瞳孔瞬间一震——
这一块区域,竟然是中空的。
不仅仅是这一块,她迅速顺着整面墙一路敲下去,这一整面墙,不,整座庖屋与外界相连的墙,竟然都是中空的。
她快步如飞,回到狭小简陋的前厅,迅速地绕着厅的四周也摸了一圈。
这时候,刚好白姨和鸢凝从寝屋里收拾完走出来,看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白姨开口道:“阿绫,怎么不去看锅,站在这里做什么?”
嘉陵脸色凝固:“白姨,这房子,是你自己建的?”
鸢凝望了望她仍旧放在墙上的手,一声不吭从白姨身后走出来,也学样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放上的那一秒,脸色也猛地一变。
白姨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这个岁数,想要在远相山自己搭房,如何可能呢?先别说这些了,我去看看锅好了没有。”
“这个房子究竟是谁造的?这个人,是不是也给了你这幅耳坠?”
嘉陵却不肯放她走,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安静得像要凝固,两人的目光都锁在白姨的背影上。
过了一会,白姨静静道:“阿绫,阿鸢。年轻人,有时候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为妙。”
说罢,转身进了厨房,端了三大碗杂烩粥出来:“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吧?先吃饭,别的一会在说。”
嘉陵一皱眉,原本她开门见山直接提到耳坠的时候,就没想再好好吃这顿饭。可白姨这毫不隐瞒的样子,倒是让她有些犹豫。
她看了眼身边神色冷峻的鸢凝,忽然伸出手,拿起一碗粥,呼哧呼哧地大口吃起来。
看见她开始喝粥,鸢凝的神色明显一惊,不过也还是照着嘉陵的样子,同样拿过一碗,仔细闻了闻之后,才小心地喝起来。
看见努力喝粥的两人,白姨微微一笑,起身道:“等我一下,我还有好东西。”
就在她起身背着二人离去的那一瞬,脸上的笑意却转瞬即逝。
白姨离开之后,嘉陵借着大大的粥碗挡住脸,悄悄靠近鸢凝低声道:“你知道这个架空墙壁的手法,让我想到谁了吗?”
鸢凝也作势把碗捧起来盖住脸:“我和殿下想的,也许是同一个人。”
“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说出来。”
“一、二、三……”
两个躲在大碗后面的人异口同声道:“红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