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
“山师!这书上忽然一个字都没了!你快……”
嘉陵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瞥见山师一向丰神俊逸、坦荡自若的脸上,此刻看着居然有着些阴鸷。
“后面有些东西,我现在还不想给你看。”
嘉陵双眉紧蹙,苍白无力地张了张双唇,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怎么样,想问我的事情,现在应该都有答案了吧。”
以往每次见到山师,在他想要送客的时候,他便会说上这么一句。
明白山师是在暗示自己离开,但此时嘉陵心里确实还留着一个疑问。
即使知道自己问了也不一定会得到答案,她还是望着山师那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瞳孔:“山师你……有孪生兄弟吗?”
“你说什么?”
山师和鸢凝同时朝她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没人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蹦出这么一个问题。
“我还以为至少你会追问我,我是个什么天神,为何会出现在朝远,又为什么要来帮你。我有没有孪生兄弟?这算个什么问题?”
仿佛也察觉出自己这个问题过于荒谬,嘉陵尴尬地笑了笑,之前还紧张着的空气一瞬间缓和下来。
“所以,我猜你应该是没有孪生兄弟了?”
“噗。”
没想到她依旧记挂着这个疑问,山师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我的殿下,你的山师,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也是独一无二、如假包换的山师。”
得到了这个答案以后,嘉陵心中忽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负,她舒了一口气,可也许是过于疲劳的缘故,她这口气一舒,眼前便是一晃。
“殿下!”
在场的两人发出异口同声的惊呼,鸢凝领先一步接住了她。
“时间也不早了。李折鸢,快送你殿下回去休息吧。我困了,就不送客了。”
说罢,方才还神采奕奕、双目如炬的山师,忽然间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颓颓倾倒,斜倚在满是藤蔓枯枝的窗边,如同一具年轻的尸体,再次沉沉睡去。
嘉陵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一睡,竟然就是整整五天。
第六日一早,仿佛从冬眠中苏醒的动物,一股久违的暖意在身体深处蔓延开,嘉陵勉强睁开眼,被照进屋里的阳光刺得,又立刻把眼睛闭上。
忽然只听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你不担心,我担心,行了吧?”
听这熟悉的声音,嘉陵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是一紧。这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还轻轻撞了门一下,可很快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又给重新堵上:“出去。”
鸢凝居然也会有如此不耐烦的时候。
“不是,我说几句公道话,此刻如果殿下醒着,她肯定也想看的!公子不是平日里自诩最了解殿下的吗?”
嘉陵心中好奇,什么东西是我肯定想看的?
鸢凝压低了嗓子,通过门上的影子能看出来,他在极力把那个想要进门的人往外面堵:“我说了,你出去,她醒了你再来。”
“你他妈又开始跟我来劲了是吧!”
眼看事态发展就要越来越严重,她赶紧三步并两步摸下床,胡乱拿起床尾挂着的外衫,几步走到门前,砰的一声推开大门——
“你俩到底有完没完?!”
门外,那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子,正争得面色赤红。
看见嘉陵出来,一个面有愧色,而另一个则挺直了腰板,用手捋了捋头发,又理了理胸前的银色轻甲:“宋稚云,见过殿下!”
“早。”
嘉陵打了个哈欠,打起精神朝他摆了摆手:“什么时候来的?”
宋稚云一听来了精神:“我在恪州听说殿下在南陵卫差点遇险,就立刻收紧布下的谜网,把藏匿在此处的叛党余孽全部搞了个片甲不留,接着就快马加鞭,一路回到帝都确认殿下安慰,然后得到消息之后,便急忙又赶到这远相……”
“看来是我刚睡不久那会到的。”
她熟练地打断宋氏汇报,坐回桌边拿起茶壶糕点,一口喝一口嚼,吃起早点来。
宋稚云毫不慌张,哐当一声一个半跪,钉在她面前:“殿下,这次恪州剿匪,稚云意外之中得到了一个……”
“殿下这会没空。”
强硬且直接的打断。
宋稚云最见不得的便是鸢凝这副模样,登时火红的怒意就顺着脸颊烧到了耳朵:“你再说一遍?”
鸢凝自然不会在意宋稚云的脸色是红还是白:“我说殿下现在……”
“好了!”
嘉陵实在是不想再看这水火不容的二人再闹起来:“你俩猜拳吧!谁赢谁来跟我解释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既然大殿下都发话了,他二人便也乖乖言从计行。
不一会,获胜了的鸢凝带着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没有感情地道:“都是此人捕风捉影罢了,没什么。”
听完这番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嘉陵微微思索片刻,忽然朝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道:“宋将军为什么会知道南陵卫的事,以及,我和公子现在在远相山?”
于小年原本在阴暗角落里站着也算怡然自得,忽然被嘉陵揪住,语气马上变得磕磕巴巴:“啊?是在问我吗?”
一时间鸢凝和嘉陵的目光齐齐杀到,宋稚云此时倒也义气:“我小年兄也是担心你俩万一出个什么状况,没人兜底嘛!毕竟上次斩神刀……”
刚听见斩神刀三字,鸢凝的眼神便开始了微妙的变化,知道再这样说下去局面肯定会失控,嘉陵赶紧出来打断:“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就事论事!”
说罢盯叛徒似的盯了于小年片刻,长叹一声:“行吧。毕竟稚云来都来了,现在让你走,我看也是不大可能了。”
只有鸢凝的眼睛,仍旧目不转睛地刻在于小年身上,把他盯得发毛,浑身上下没一个毛孔是自在的。
“那你说吧,宋将军和你家公子,一大早在我门口,到底是在吵些什么?记住,你现在,必须是绝对的中立。”
沐浴在将军和公子的目光里,于小年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将军剿匪途中端了一个窝点,本以为是普通贼窝,没想到在里面找到了十二钉之中,有人勾结皇族暗中要谋反的信件。宋将军也不能辨别真伪,就想早日将那些东西拿给殿下过目。”
说完他瞟了眼嘉陵,见她听得认真,便继续道:“那信我家公子也看了,但是他觉得这些东西不一定能成为证据,况且殿下最近过于劳累,所以公子主张在你回宫之前,都不要提此事,一切等殿下休息好之后,回宫再说。就这样。”
于小年虽然多的是不靠谱的时候,但起码说起话来那是一个咬字清晰、逻辑紧凑。
他一顿说完,只安静了两秒,忽然两声异口同声的“殿下”传来,嘉陵一听便知那俩人又有想要各自补充的内容了,干脆抢占先机:“你们先别殿下。”
“我就问一句。”
她望了望两个从外貌到性格都截然不同、但是同样急的两人:“于小年说的,有没有一个字是不对的。只需要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又条件反射一样把眼神从对方身上厌恶地挪开,再次异口同声:“没有。”
“那便是了。”
她吃完一盘糕点,又不紧不慢倒了壶茶,喝上半杯后缓缓道:“稚云,说说看吧。”
嘉陵还是选择了站宋稚云那一边。
鸢凝脸上虽不大好看,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宋稚云一听,立刻喜上眉梢,从身侧小心翼翼拿出几物,拿给嘉陵看的时候,还故意从鸢凝身边擦着撞过去,得意非常。
嘉陵擦擦手,将第一样东西接来一看,是一张分量沉沉、制造颇为精良的梅色信笺,上面用规整的篆体,只写着短短三字:
阅。已拨。
用这等上好的纸,却这般惜字如金,想来这写信之人必定出手阔绰,根本不在乎这些钱。
本来,这三个字就算是刻在黄金上,宋稚云和嘉陵也不会在意,可问题便在于,在这三字之后,还留有一个罕见的落款朱印:
十二之六。
寻常人看了肯定会摸不着头脑,这落款人怎么会叫什么十二之六?难不成这是什么有来头的暗号组织?
但嘉陵看见这落款,眉头却不由得一皱。
十二,代表的就是朝远的筑国十二钉。
而“之六”,便意味着是十二钉中行六的门派。鸢凝的父亲李穆,与宋稚云之父宋承,归属的都是十二钉中行二的武学司,所拥有的便是“十二之二”的朱印。
这朱印,是用皇族特制的虎符留下的,代表着这一派十二钉的最高授权,若非该派最高掌权人的允许,这“十二之六”的印,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在这张信笺上留下。
“陈盼?”
嘉陵下意识地说出声来,十二钉中行六的,便是以陈盼为首、掌管刑罚的鉴天司。
而这简短的“已拨”二字,不用多想,便是宋稚云这次带军出战的事情了——有人打算拿着虎符,将朝远军粮和兵力,拨给叛军。
“殿下,你再看看这个吧。”
宋稚云又递过手中第二件东西,同样是一封信件。
这次,纸张却没有之前那么舍得铺张了,不过是一张寻常的银宣,字数虽比上一封要多,也不过寥寥数句:
殿下或已察觉。往后万般谨慎。盼留。
看见“殿下”二字,嘉陵感觉自己的右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按理说,既然是可能谋反的证据,那信件中会提到她也是必然的。
可不知为何,当她看完这第二封信,心中的担忧之情就莫名弥漫开来。奇怪,往年也不是没有过朝中重臣谋乱的事,可是这一次,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见她两份信件都看完,宋稚云担心道:“殿下,如何?”
“你们觉得,这两封信,真的都是陈盼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