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尽管吩咐
清早打扫的下人见角公子刚回宫门,又要离去。
瑾年步履匆匆,端着药盏往夫人房里走去,途径花园,却见夫人正蹲在地上挖取整株的杜鹃花。
上官浅看到瑾年走近,起身舀了水洗净了手,她正要端起药碗,不禁蹙眉,“怎么是药丸?”
“薛掌柜说,汤药苦涩难以下咽,恐夫人会呕吐不止。”瑾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徵公子之命不能违背,他竟亲自来见她,要她看着夫人吃药。
上官浅垂眸不语,短短数日,她已换了两次住所,不但没等待角公子驻足,换来的反而是宫远徵的一味烈性药。宫远徵的一举一动,他竟是放任不管的吗?还是说……宫二先生授意他如此?
她自嘲地笑了笑,捏住小小的药丸,放入口中。
看到她服药,瑾年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好似心中烦恼更盛。
“夫人为何将花都拔了?这可是你花了好些功夫种下的。”
上官浅指着花圃中明显比女子大了许多的足印道:“昨夜有宵小,这里是住不得了。”
瑾年的任务是照顾好夫人,记下她的一举一动,夫人要搬离此处到也不难。毕竟山谷中有十几处宅子空置,皆是角公子给宫门挣下的产业。
这一回的院落比先前更加隐蔽,瑾年正思索着如何将情报送到前哨据点,就见夫人伏在榻侧呕吐不止,脸色白得吓人。
上官浅的眼眶有淡淡的水雾,“……去医馆。”
夫人平素自己抓药,此番要去医馆,恐怕是对药铺的薛掌柜生疑。若要去医馆,岂不是要去宫门前哨据点?
瑾年心上欢喜,一入医馆便看到珠帘之后摆着一盆白色的杜鹃,方知今日是角公子亲至。
掌柜忙给上官浅号脉,偷眼瞧了瞧珠帘之后,“老夫观夫人眼下乌黛,身形消瘦,乃是休眠不足,食欲不振所致。”
暗室之中,宫远徵别过脸去,没由来的鼻子发酸。他说过没有给上官浅下毒,可哥的神情,分明是不信。
“是,我是担心哥绿云压顶,动了下药的心思。”宫远徵一边觉着委屈,一边忍不住抱怨:“汤药已经研制完毕,可我记得你的教诲,不伤无辜,不欺妇孺,于是尽数倒了。”
宫尚角放下茶盏,缓缓吐出一句话,他的声音不大,给宫远徵的震撼却不小。
“是我的骨肉。”
脑海中的记忆瞬间清晰,他在角宫吃闭门羹的那些日子,金复总是神色躲闪地说——角公子在和上官姑娘弈棋;角公子在陪上官姑娘用饭;角公子歇下了……
可上官浅脸上写着两个字:无锋。宫远徵蹙眉,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连哥哥都栽在这株茶花上。
他赌气道:“这种事情,不必透露给我。”
“透露给你的事情还少吗?”宫尚角抬眼看他。
“别人经手我不放心,须由你亲自过问她的医案。”二人视线相接,宫尚角又道:“我不想子羽之事再现。”
宫远徵点头,“哥哥尽管吩咐。”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只有宫门的夫人才有资格建立和储存医案,她上官浅一个叛逃宫门的无锋细作,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哥为她破例。
难道……宫远徵眉头渐渐舒展,“哥是打算把上官浅留在此处,再将孩子带回宫门?”
宫尚角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像是此等做派的混账东西?”
宫远徵撇了撇嘴,虽然不像,可是……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未婚先孕,不合礼数。”
身处暗阁之中,可以将外面的声音尽收耳底。听到掌柜说“脉相平稳”之时,宫尚角放下茶盏。
他唇角带笑,他同她不合礼数的事情又何止这一件,“远徵弟弟年少,有些事情还不懂。”
他,在,笑。宫远徵不由纳闷,“哥说话怎么越来越像……”
越来越像上官浅。
“夫人!”外间传来瑾年的惊呼,她着急地托住夫人下坠的身子。
好端端的,怎么晕了呢!
冷风袭过,高大的人影忽至近前,堪堪挡住遮住烛火。瑾年瞟到来人冰冷的玄衣一角,瞬间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他揽臂将她纳入怀中,掌心探上她额头。
“想必是夫人吸食了些,致人昏迷的药物。”掌柜连忙道。
致人昏迷的药物……宫远徵心虚地看了宫尚角一眼,唤了一声,“哥。”
冤枉啊,他昨夜用了迷烟不假,可上官浅也不至于一日之后还能昏过去。
“都退下吧。”宫尚角屏退左右,又道:“远徵弟弟,你去开几副安神稳胎的药膳。”
宫远徵不觉疑惑,难道他一个毒药天才,以后要成为妇科圣手?上官浅可真是,好,能,耐!
众人散去,宫尚角立即取了腰间药囊喂了她一粒,而后将怀中之人安顿在软榻上,又褪了大氅给她盖上。
他的目光流连于她眼角眉梢,手指不由自主拂过侧脸的碎发,最终向下而去,只是掖了掖被角。
案上烛火跳动,一如她离去那一夜眼里的星芒。
不想数日之后的第一次相见,竟是此情此景。
“嫁入宫门,让你受苦了。”他轻声道。从前受宫门严苛之苦,而今受颠沛流离之苦。
烛火“啪”地一声,映得她脸上一片绯红,可她始终不曾醒来。
宫远徵将药方递给掌柜,琢磨着明天一睁眼,兴许上官浅又会撑着伞走过自角宫的连廊。这些日子他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定能将她堵得哑口无言。
开门声响起,只有宫尚角一人走来,唤了一声,“金念。”
瑾年连忙上前行礼。
“你做得很好。”宫尚角的语气是少有的温和,“日后也要照顾好夫人。”
“是。”
“不接她回角宫?”宫远徵不解。哥哥刚回宫门,未来得及歇息便来寻他,生怕他对上官浅下毒,难道只是为了远远地看她一眼?
“火候未到。”离开了灯火与杜鹃花装点的小小房间,宫尚角的语气又复冰冷,先前与无锋一役,她与宫门势同水火,此时贸然带她回去,她只会被仇视、排挤。还不如在此处,他可以保她永远不受宫门追扰乱,一生无忧。
脚步声渐远,上官浅拥睁开眼,懒懒地拥着大氅起身,他的衣衫沾染了风尘仆仆的气息,令她觉着心安。
嫁入宫门,辛苦吗?比起在无锋,死人堆里求生的日子,算不得辛苦。可有时心里揣着一个人,不由自主地落泪,又咸又苦。
口腔中有淡淡苦,夹杂着清新的药香,与瑾年先前送上的药丸一般味道,他给她吃了什么?莫非是百草萃?宫门之中视若珍宝的百草萃能,绝无可能。
上官浅叹了一口气,无锋虽然内乱,可点竹尚在,她要突出重围反杀点竹,难比登天。如果她主动暴露,以自己为饵,引出点竹呢?
全然没有把握。
自医馆回到院落,途径一条昏暗的小道。瑾年提着灯笼在前,上官浅缓步于后。刚入小巷,忽闻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几个身穿夜行衣之人从天而降,将她们团团围住。
灯笼“啪”地一声落地,瑾年自手柄之中抽出一把短刀,直劈为首那人。上官浅后退一步,细看瑾年的刀法,光明磊落,大开大合,乃是宫门招式。只是她一人应对几人,渐渐力不从心。
上官浅挥袖一击,以勾魂索束了瑾年的腰肢,纵身越上高墙。左手则将两枚弹丸掷于地上,霎时浓烟四起。
瑾年单手按住响箭,只差一点,她便要对天鸣箭,向宫门求救。今夜暴露了武功路数,也不知夫人疑不疑她。
上官浅将勾魂索收入袖中,轻抚着半搭于左臂的玄色大氅,笑道:“看来明日还得再去雇个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