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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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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时节家家雨,一入梅雨是又潮又热。可言,天上下火、人间煲汤。

常人都厌这个时节,实在是难熬。

魏怜偏偏与众不同,说不得喜欢,却是不厌。

窗檐上的惊鸟铃轻浅“叮叮”,捕捉着窗口缝隙里溜进来的风,丝缕热气一入房间便被冲散了去。

屋内陈设简约,最显眼便是中央摆着的方形铜冰鉴,肉眼可见的凉气随着丫鬟轻摇的扇子,一阵一阵往软榻那儿飘。

温度,恰如其分。

魏怜倚着织银绸面的软枕,纤细的手执着一本账簿,时不时翻一页。手边的小桌几上的素色瓷碗里盛着半碗绿豆汤,碗外点挂着些许水珠,几滴滑落,留痕。

冰镇绿豆汤,正合时节。

“姑娘,尝尝鲜荔枝?”明琴端着满盘荔枝轻声询问。

荔枝是果园新摘加急送来的,在冰鉴中置了一段时间,眼下外壳都冒着丝丝冰凉。

魏怜抬眸看了眼,眸光微亮,眉眼弯起,点点头:“今年荔枝个头不错。”

“瞧着是比昨年的果大,果园的管事还说,今年的果子更甜。”

说着,明琴到一旁净了手,而后手指利索地剥荔枝壳,不消片刻露.出里头白.嫩.嫩的果肉,去了中间的小核,将荔枝肉搁进新的空盘子中。

魏怜用银签子戳起,咬了一口,汁水很足,荔枝香满溢口舌。

“确实甜些。”她评价道。

魏怜眼大胃口小,尝两个后摆摆手,说:“不吃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屋中的丫鬟们各个欢喜谢恩。

“明琴,把这绿豆汤也撤了吧。”魏怜瞥了眼窗外的光影,垂眉低叹,“看时辰,吴妈妈快要回来了,可别让她瞧见了。”

明琴笑着应道:“姑娘今日食凉不多,吴妈妈不会说什么的。”

“倒是忘了,你们是一伙的。”魏怜皱着鼻子嗔怪道。

明书端着有暗色在其中晃荡的玉碗进了屋,福身行礼: “姑娘体弱,当多听听吴妈妈的劝。”

“ 是是是。”魏怜接过玉碗,仰头一饮而尽,苦得直吐舌头。

喝了十几年,到底还是难以习惯。

明书急忙递上蜜饯,才让魏怜缓解一二。

魏怜放下账簿子,歇歇眼,和屋里头几个丫鬟打着小话,心情颇愉。

外面传来声响,魏怜眨着眼,透过窗缝往院子里看:“是吴妈妈回……”

话头刚起,她硬生生止住,柳眉团蹙。

外头紧伴而起的嘈杂声不绝于耳,这断断不会是吴妈妈会有的动静。

魏怜手腕抬起,说:“明琴,你去瞧瞧。”

明琴刚出去,外头的人已经迫不及待赶进来。

“嘭”得一声,小院微阖的木门被甩开,门板撞到侧墙上,好大一声响,吓得魏怜呼吸顿滞,眼睛睁得浑.圆。

木门反弹回去,晃悠着,吱吱呀呀响,很是炸耳。

“大娘子,老爷和夫人请你回家。”尖嘎的嗓音穿透耳膜,让人不禁皱眉。

听声便知,来人是魏府管家福东,绿豆眼、八字胡、黑洞洞的鼻孔总是瞪着人。他是魏仁道的续弦夫人带来的人,短短一年挤走了原来的老管家,掌了魏府管事权。

魏怜眼帘轻耷,倦了似的撑着额头。

明书上前两步,取下窗撑子,合上了窗户。

而后,明书不轻不重地给魏怜揉太阳穴,道:“姑娘看一下午账簿了,可要去里间歇息歇息?”

魏怜摆手,轻笑:“这么大声势,自然要听听。”

院子里的音声十分响,字字句句一清二楚。

明琴冷着脸,瞥过福东,定定看着守在外门的小丫鬟,语气略重:“如此没规矩。”

小丫鬟率先白了脸,头快低到领口里去了,杵在那瑟瑟发抖。

福东不以为意,轻慢道:“小公子满月,老爷和夫人请大娘子回府沾沾福气。”

这算哪门子的福气?真是晦气!

“福管家,您当称贾二娘和魏大娘子。”明琴说,“咱们元国最重称呼了,您说是吗?”

福东面色僵住,冷哼出声。

明书压低腰身,不满地低声喃语:“唤贾二娘都是抬举她了,外室抬成续弦夫人,老夫人在的话怎会让她进门?”

魏怜眸中洇了层悲色,母亲早逝,她是祖母带大的孩子,和祖母最亲。

祖母身体一般般,不好也不坏,若不是父亲总拿抬外室的事气祖母,祖母当是最长寿最自在的老太太。

最后,魏仁道还是抬了外室。祖母刚逝,他便顶着世人的唾骂,娶了怀有身孕的贾兰芳。

说什么不能让亲生骨肉背负野种的骂名,骂名由他来担。

当真是位有仁有义的好父亲啊!

魏怜不敢苟同,她这辈子最无法原谅的两个人,便是魏仁道和贾兰芳。

贾兰芳母凭子贵如愿进了魏府,却也是狠心的,拿孩子唱了一出大戏,彻底收了魏仁道常在烟花柳巷的三五瓣心,顺便把魏怜这位元配嫡女赶出了魏府。

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魏怜正好不愿待在魏府,顺水推舟住进了母亲遗留的别院。

“该叫还是要叫的,仔细算来,已有小一年未见了,怕是她‘夫人’都听习惯了。”魏怜掩唇嗤笑,“眼下又生了个哥儿,瞧势头,她是有闲功夫来算计我了。”

明书:“她也是有几分运道,才小产,转眼就能再怀上。”

“她的运道可大了去了,单单带孩子成续弦,元国有几人能做到?”

贾明珠,呵,都快被洗成魏府的大娘子了。京城有几人还记得她姓贾,而非魏。

外头福东还在和明琴高声掰扯。

福东前言不搭后语,单声大,显然是被明琴堵着话,心底又气不过。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插.进来:“呦,稀客啊。福管家我看着你是比往年圆润许多,面色也更红活呢!”

一窗之隔的魏怜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

明书抿着唇,嘴角止不住上挑,咳了声,感叹:“还得是吴妈妈。”

吴妈妈话出口,福东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两头为难,憋得他脸红脖子粗。

明琴自然而然接过吴妈妈手里提着的东西,顺便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抬眼时,明琴正对上吴妈妈的眼睛,就见吴妈妈摇头:“老了,夸不动人了。”

明琴眨眨眼,接了话头:“吴妈妈夸婢子呀,婢子最爱听了。”

“当是知道你这丫头最懂礼了。”

不懂礼的福东面上染了几分怒气,挤在胸口不上不下,语气生硬道:“老爷和夫……贾二娘请魏大娘子回府,你们早做准备吧。”

“我家姑娘认床挑地方,福管家记得把姑娘的碧落院收拾整洁。”吴妈妈面带微笑,“哦对,听闻这次是为了给小公子庆满月,白家也要来人的,偏院一同收拾了最好。不会太麻烦福管家吧?”

“……不麻烦……”

吴妈妈一拍大腿:“哎呦,这顶顶好,就担心福管家觉得老婆子我事多。”

福东扯笑:“怎么会。”

吴妈妈扭头,轻斥明琴:“有些日子没说你了,福管家来这么久,你也不给他倒杯水,真是该罚。”

明琴放好东西,回过头来,“是婢子怠慢了,还请福管家随婢子去前院堂厅喝杯茶水。”

不多时,小院里清净下来,吴妈妈敛了笑容,淡淡地对守门丫鬟道:“去领月钱吧。”

小丫鬟脸色惨白,跪坐到地上:“吴妈妈!”

吴妈妈转身往屋内走去。

“姑娘也不嫌污了耳朵,什么都听。”吴妈妈打着竹门帘子走进来,责怪道。

魏怜笑起来:“这样有趣的笑话,不多见,吴妈妈可别束着我了。”

“是,姑娘开心就好。”

吴妈妈瞥见小桌几上的账簿,上前一边点灯,一边嘴上念叨,“老奴说多少次了?看账簿子要点灯,当心看坏了眼睛,姑娘这是又忘记了?”

魏怜伸手勾住吴妈妈的袖子,晃了晃:“没忘没忘,没在看,看时开了窗户,有光不伤眼睛。”

“姑娘准备回去吗?”

魏怜唇边的弧度落下,再扬起一点点,眉眼间笑意轻浅不达眼底,“不回去,那人可就没法子唱戏了。”

“也好,老奴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魏怜眸色微软,让明书去取了些鲜荔枝,端给吴妈妈:“坐下吃吧。”

吴妈妈笑应:“诶,谢谢姑娘。”

“听说那位的妹妹住进魏家了。”魏怜对此颇有兴趣。

吴妈妈点头,称是:“有几日了,姐妹俩一母同胞,情分很深。贾家出了事,举目仅剩这位姐姐了。”

魏怜眉头微挑:“二娘从不是吃亏的性子呢。”

吴妈妈顿了顿,“是啊。”

贾二娘不是吃亏的性子,一母同胞的贾妻妹又能吃亏到哪儿去……

魏怜垂首:“该回去看看了。”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魏父不曾来探望过魏怜,书信未见半封。魏怜本就与魏父不亲,他不来,她不理。

魏怜和魏府,已然是不熟悉。

想想便觉得可笑。

魏府的样子魏怜大部分是记不清了,唯独记住了碧落院,院子里有母亲模糊至极的身影,还有祖母送予她的藤蔓秋千。

“姑娘。”吴妈妈见魏怜出了神,唤了两声,“姑娘,腿上盖条绸被,莫要贪凉。”

魏怜应着,抬头问了句:“碧落院,还是碧落院吗?”

其实,不用别人回答,魏怜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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