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魏怜轻扯被子遮盖到了鼻尖下面,小心呼吸,一双眸子小心翼翼瞥向窗口处。见窗门被轻巧推开,一个高大黝黑的人影翻了进来,继而反手合上。
应当是有功夫的,落地的声儿几不可闻。
贼人求财便随他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求财的贼人,分明是明确冲床榻来的。
魏怜一阵心悸,翻身滚到床榻里侧去,裹紧了身上的绸被,张嘴喊人。
刚冒出个气音,后面的音声尽数被贼人宽大的手掌给捂了回去。
此时,魏怜当真是慌了神,本能挣扎。
“你别叫,是我。”
贼人压低嗓音,因为靠得近,魏怜甚至能感受到洒落颈侧的温热气息,这让她打了个颤。
嗓音听着有些耳熟,魏怜稍微稳了稳心神,胡乱点头。在贼人放开她的刹那,她整个人缩到最里面的角落去了,胳膊挡在身前。
声音止不住地细微打颤:“你是谁?”
贼人沉默少顷,退到离床榻半步远的地方,“蔺宥,吓到姑娘了。”
魏怜将他的声音对上了号,心里放松了些,背部仍然紧绷:“蔺大人夜半不眠,做什么登徒子?”
“我没想到姑娘未睡。”
“?”魏怜在暗中蹙眉,“蔺大人的意思,是我不对了?”
蔺宥默了默:“某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人为何撬了我的窗户?乱入人闺阁,是要入囹圄的。”
“也不是只有这一种处理法子……”蔺宥前半句声小,零散几个字飘到魏怜耳朵里,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声调一扬,“夜巡时见到个黑影入了府,特进来巡查一番。”
两人不算能随意出入住处的交情,何况大半夜那么大个人影伫立在床前,魏怜单想他快些走:“旁的没听到动静,仅碰见了蔺大人。”
蔺宥退至窗前,隔着窗纸散进来的月光落到他的颊侧,利落明晰的轮廓变得清晰,他道:“扰姑娘休憩,望见谅,某去别处探查。”
魏怜暗暗咬牙:“劳烦蔺大人了,定要捉了那贼人,还是莫要撬窗了,省得多有误会。”
“姑娘说的是,”蔺宥不慌不忙接住了她的话,“姑娘近来可好?”
“才好。”魏怜蠕着腿挪到床榻中间去,“若吹了风,可就不好说明日了。”
“……”
蔺宥沉默着打开窗户,翻身出去后紧闭窗门,整个过程动作迅速且安静,没放半点风进屋内。看着窗外的黑影,在窗前晃动几次,似是在检查什么。
悄无声息,一切归于平静。
魏怜没想通,她与蔺宥目前算个半生不熟,她当救了个猫儿没放在心上,蔺宥有一颗忽冷忽热的良心,时不时来刺挠她一下。
简而言之,他不像正常人……
蔺大人的心海底针,当真不知他在想什么。
夜里卧房入了男人,这事儿魏怜只能憋着,谁也不能说,毕竟无论如何都是女子遭殃。她不说,蔺宥不说,权当没了这回事。
也只能这样。
魏怜清晨起床神色朦胧,提不起兴致的模样。
今晨吴妈妈一手打理,左看看右瞧瞧,舒气:“瞧着比昨日状态好,就是气色还没提起来。”
“今日能出门走走吗?”魏怜活动着惫懒多日的骨头,“梅雨时都没窝在一处发了霉,这点子要发霉了。”
“单是退了热,姑娘还是安心卧几日榻罢。”吴妈妈不允,“再补些日子,好歹要歇了咳嗽。”
“到时,要去茶楼坐上一坐。”
吴妈妈点头应是:“只要姑娘能好,去哪都成。”
魏怜拿巾帕擦着手,“人也是奇怪,避着凑热闹,却想看看热闹。”
“这是沾人气。”吴妈妈笑道。
魏怜撂下巾帕,小丫鬟端了铜盆子出去倒水去了,吴妈妈扶着魏怜坐到梳妆台前,魏怜视着台上铜镜中的自己,墨发顺垂。
因着还在病中,发髻挑的最简单的,簪上一支珠花便了了事。
吴妈妈仔细处理着发丝上的细枝末节,嘴里说着府上的事,替魏怜解闷:“听说昨夜跑了个贼,不知偷了什么东西,府里头又多了些护卫。”
魏怜闻言一怔,抿了抿唇。夜里头她就听说了,就不知府上通传的贼人,是蔺某人说的黑影,还是某人……
“那贼应当是有些本事的,府里加了巡护,府外的街上官府也多遣了一队人,说是京门守营里拨出来的。”吴妈妈说道,“如此一来,咱们院子当注意着点。”
“嗯,”魏怜真有些分不清真假了,“便多个守夜丫鬟吧。”
吴妈妈挑了个艳色的珠花,生生给魏怜拉起几分好气色来,“姑娘当真好颜色!”
“吴妈妈看我呀,什么时候都说好。”
“时时都是真话。”吴妈妈调整了下珠花的角度,“大夫人那边在挑使女,不拘院子,前院姿色尚可的丫鬟是意动了。”
魏怜微微颔首:“便放了她们去罢,本就是白家的丫鬟,我最多算是半个主子。再者,没道理拘着她们的想法。”
吴妈妈低了声:“看这架势,表公子举人无疑。”
“不出岔子,以表兄的才学是没问题的。”白子泽的读书天赋,魏怜给予肯定,“不知道使女的事,是谁说了算。”
白子泽被管的严,至今没有通房,这次大舅母选通房丫鬟,多半是为了予他启蒙,为后头做准备的。
知识才学白子泽尚可,主见便不见得有多少了。大舅母把控各种事,面面俱到,他从未越出过雷池。
吴妈妈对此不好做评定,只说:“说不准。”
魏怜眉眼弯弯,微微笑,她倒是觉得结果有且仅有一个,不过这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别家的事,与她,解闷罢了。
—
白家的好事来的很快,白子泽中举,不肖片刻白府上下都有听闻,不少人得了白大夫人赏赐。
彼时,躲过寒病的魏怜正伴在老太太身侧,陪她老人家刺绣。老太太突然想刺绣,魏怜同她一起,正好绣个抹额留给老太太冬日里用。
“怜怜手巧,绣的花纹真好看,像你母亲。”
魏怜笑道:“母亲孕我时做了好些小衣,打娘胎里开始学的。”
老太太乐呵呵:“就你讨巧。”
下人进来说了秋闱放榜,白子泽中举的事,老太太高兴得放了手里的活,满面红光,与有荣焉。
白家世代从商,到白大爷这儿才出了仕途,如今白子泽子承父业,一桩妙事。老太太两个儿子,一商一仕,本就是手足相携的好事,眼下孙辈争气,她更高兴。
“摆宴,摆宴!”老太太道。
“大爷院里已经开始准备了。”
老太太高兴,拉着魏怜絮絮叨叨许多话,魏怜当听着,陪她左右。
白大夫人和白子泽母子吵架的事,在午后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方歇下准备午睡,这么一听,她索性起了身,反正是睡不着了。
嬷嬷低着头,细细讲述:“是使女出了岔子,大公子不同意大夫人往他房里随意塞人,大夫人道年纪到了,与大公子僵持住。大公子转而言,想与心上人定亲,大夫人便闹了起来。”
老太太讶意:“心上人?”
嬷嬷摇头:“不清楚,都没明说。”
“择使女时,我当她与泽哥儿说好了的,敢情是她自个儿乐呵。但说,泽哥儿房里添人,倒也说得过去。这闹起来,还是为着定亲的事。”老太太闭上眼睛,指尖拨了拨佛珠,“她瞧不上普通门第姑娘的。”
“要老奴带话去吗?”
老太太缓缓抬起手,摆了摆,“罢了,她有主意着呢,应出不得什么大问题,别去惹人嫌了。”
魏怜倒了杯温水放在老太太手边,方便她拿取。
老太太怜惜似的拍了拍魏怜的手背,端起水饮了一口,叹气,“让你听了这等子事儿。”
通房什么的,污了姑娘家的耳朵。
“阿奶要我听得,我便听;若是不要,我便没听。”魏怜眼里带着清浅的笑。
“你啊!”老太太缓了气息,“个个有你这般聪慧就好了,偏偏各个不同。”
“各有所长。”
“家宴的衣裙选好了吗?”
魏怜说:“选了个与阿奶衣裳相衬的,着眼识我们是亲的祖孙。”
老太太听得开心,又忍不住嗔怪:“姑娘家家,总穿压色的衣裳,不好。”
“舒服最重要,哪有什么好与不好?”
魏怜自小不爱出风头,秀气的眼睛看四方,嘴巴是锯了嘴的葫芦。在相熟的人身边,话多些,说得话人也爱听。
说到底,她是个不争不抢的,但有自己独特的性子。不招她,她懒得理人;惹了她,就要做好被扯下一块肉的准备。
老太太叹气:“你是活的通透。”
“阿奶不要叹气,总是叹气不好。”魏怜皱眉。
“怎么不好?”当真让人有些好奇。
魏怜认真道:“会心情不好。”
老太太被她严肃的样子逗得开怀大笑,不好的情绪随之散去,“乖乖说得对,阿奶不叹气了。”
…
晚宴时,其乐融融,看不出白大夫人和白子泽有矛盾。
魏怜静静伴在老太太左右,抬眸扫了一眼。
白子泽身侧侍候的丫鬟换了个新面孔,容貌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