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后面的三千士兵两天后便到了,与沐昌祚手下的军队编在一起,暂时开出来一大块空地供士兵驻扎和操练,这些士兵久不经战斗,又懈怠了多日,须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重新打磨起士气,继续上阵杀敌。
陈应诏早已派人送信给邹应龙,说明了车里宣慰司一事,请他前去贵州调兵,等人马尽数赶到,又需要一段时间。
就这样一直过了约有一个多月,邹大人从贵州调来的军队才到,贵州驻兵不多,此次只调来了五万人,对付车里尚可,但若加上东吁国,就有些捉襟见肘了。陈应诏和邹大人、沐昌祚商议一番后,决定先派人将黔国公和陈氏送回昆明城,等事情完结之后再带人去南京。
至于黔国公,他与邹大人一致决定,先隐瞒圣上的处置,等车里的事情处理好了之后,再由陈应诏出面,将黔国公押解回京,那时黔国公再想反抗,也无计可施了。
但陈应诏觉得,恐怕黔国公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已没了反抗之心。
邹应龙、沐昌祚俩人兵分两路,沐昌祚照常从东边过去,与车里继续保持联络,假装前去投靠。邹大人则带着五万士兵绕到西边,既形成夹击之势,也可传檄邻近的各土司出兵增援,避免东吁国从西边支援。
陈应诏则依旧带着手下的缇骑卫乔装打扮,提前混进车里宣慰司,打听消息。
商议完,陈应诏便立刻带着人出发了,等接近车里的时候,陈应诏便吩咐卫明宣,带着十个人去南边的老挝打探东吁国的动向。
东吁国就在云南的西边,原先中间还隔麓川国和其他一些小国,后来麓川等国被东吁所灭,东吁就与彻底云南布政司接壤了。陈应诏派卫明宣去,一是为了打探情况,倘若东吁国已有动兵的迹象,就需要重新部署军队,做好两国开战的准队;二是倘若要开战,还得先侦察其山川道路等情况。如今朝廷对南部一带,都缺少了解。
车里宣慰司的治所在景昽,处地极南,洪武十五年朝廷平定云南,十七年改车里军民府为宣慰使司,当地土酋刀氏世袭宣慰使一职,这里的城池是土城,较之昆明城,小了不知多少。
城门处有很多守卫在搜身排查,陈应诏一行人扮成行商的队伍,排在人群后面。过来搜查他们的是一个黒瘦的守兵,盯着他问了两句话,陈应诏没听明白,还没等他说是外地人来这做生意的,守兵就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把马上的包裹都打开。
包裹里是陈应诏准备好的文山三七,这是安珞阳的主意,她说往来的商人多有把文山的三七贩去各地的,不易惹人怀疑。不过陈应诏搜罗到的数量不多,只在表面铺了一层,底下都是形状肖似的姜。
守卫的搜查很严,把别人的行李翻个底朝天的都有,陈应诏不免提起了心,不过好在,检查他们的那个守兵只是随意地翻了一下,很快就挥手让他们走了。
“大人,这个守卫对我们检查这么松,会不会有诈?”等离开了城门,手下凑上前来悄悄问。
看前面进城的人,都是要问上许多话,甚至把货物里里外外都清查一遍才肯放人。可他们连问话都没有,随意看了两眼就让他们进来了。
“应该不会。”陈应诏轻笑了笑,他已经想到缘由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唤他,陈应诏转头看去,正是安珞阳和兴牧。他们站在一条窄巷口,挥手让他过去。
安珞阳和兴牧一个多月前就提前过来了,说是调查柯华和柯衡,也不知这些天可有查到什么结果。
“大人,你终于来了。”兴牧连忙喊道。
“嗯。”陈应诏点了点头,兴牧这些天跟在安珞阳旁边,样子变化了许多,戴着一顶黑色缠布帽子,更像当地人了。
“现在城里严查外地来的中原人,我提前贿赂了守兵,你们才能轻松地进来。”安珞阳得意地冲他扬眉。
“既然这么严格,守兵还能被贿赂?”陈应诏笑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不知道?我办事你就放心吧,要是走漏了你们的行踪,那银子我不要了,行吗?”安珞阳白了他一眼。
“那两个人查得怎么样了?”
“哎,什么也没打听到。”说起这事,安珞阳就有些郁闷,他在城里打听了整整一个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安珞阳甚至觉得柯华早就离开景昽了,毕竟时隔许久。他哥柯衡倒是有一些人知道,但是都很久没有看见过他了,也不知道现今在哪里。
安珞阳七拐八转地带他们走出巷弄,来到一个土坡上的院落,院落颇有规模,门前种着两棵蕉树,里面连着好几间房屋。
这里的房屋与中原不同,分成两层,第一层空空荡荡,二楼才建有房屋住所。房屋后面是空旷的院子,种着几棵枇杷树,其中还有一棵椰树,高耸入天,院子外面一圈围着高大的篱笆。
房屋的西侧还有一个巨大的马棚,可以容下十十几匹马,安珞阳说这以前是养象的地方。
“这是我给你们找的住处,如果出去的话最好不要一起,现在外面还是挺紧张的,人多很容易引起注意,不过每月五两银子的租金你记得付一下。”
陈应诏吩咐手下放下包裹,安置马匹。
“这些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哪有什么事,你不也看到了,城墙上都是兵,我去城外的营地看过,少说也有几万人,不过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城里的气氛日渐紧张了,我想土司应该是准备等黔国公来,他们还不知道路上发生的事情,可能以为黔国公会如约而至。不过,景昽驻兵不多,地势也比较平坦,攻打下来还是不难的,就看邹大人能不能攻到这儿了。”
当然,这都是建立在车里宣慰司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倘若东吁国来帮他,那就另当别论了。
安珞阳见他们都是风尘仆仆的,应该也没怎么吃过饭,便说道:“你们饿了没,我去街上买点吃的。”
陈应诏放下包袱,“我跟你一起去。”
从小巷子返回到街市上,路上房屋和草木混居,几乎每家每户门口和墙壁之间都种着果树,到处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奇草。
狭窄的土路两旁是卖东西的摊子,卖得也都是一些稀奇的玩意,安珞阳简直如鱼得水,沿街都在热情地跟人说话,说的是当地话,陈应诏一头雾水,只能跟在安珞阳身后,跟着她一边走一边看。
“给你吃个东西。”安珞阳突然跑过来,拿着一个黑色的木头往他嘴里塞,陈应诏没反应过来,含进了嘴里,一股怪异的味道瞬间就在口腔炸开,又苦又涩,他连忙吐了出来,蹙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安珞阳大叫一声:“这可是槟榔,很贵的,你竟然吐掉了,真是暴殄天物!”
“味道苦涩,谁会去吃这东西。”陈应诏此前虽听闻过槟榔,但还从未见过。
“你懂什么,难道你没听说过东坡先生写的那首诗吗?暗麝著人簪茉莉,红潮登颊醉槟榔。”
“不及安姑娘见多识广。”
“额……有些商铺拿这个做噱头,我自然就知道了。”
“你喜欢吃这个?”
“我才不吃呢,只在小时候用来止痛,这东西让人兴奋,还可以防止潮虫。不过如果不是为了入药,最好别多吃,吃多了牙齿会变黑,嘴巴也会烂掉,你看我师父那口牙,黑糊糊的,就是吃槟榔吃的……”
陈应诏被那句“小时候拿来止痛”微微怔到,不过转念又想,她身负武艺,小时候练功受伤再正常不过。不自觉地,陈应诏的目光飘道了安珞阳的耳垂上,那道浅疤,不知是何来历……
“那你还给我吃?”
“呵呵,尝尝嘛……”
安珞阳待陈应诏逛了一圈,最后在分别几个卖吃食的铺子里买了些苦荞饼和竹筒饭,随后安珞阳又去一家店铺里买了一篮子卤猪肉。
陈应诏说着跟着出来买饭,实则一直在观察城里的布局。
晚上用饭的时候,吃食都摆在前院的圆木桌子上,众人围坐着安静地吃饭,偶尔会说些话,发出一阵阵笑声。
安路阳则来到了后院,躺在藤椅上休息。天色渐渐转暗,星空深邃了起来,云霞滃然,墨色的苍穹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银色光点。安珞阳望着天空,忽而想起他在南京看的繁华盛景,那份繁华是云南没有的,可滇南地远辽阔的天,却也是南京看不见的。
思绪有些恍惚起来,安珞阳不禁想到了这些年一直想去寻找的父母,她现在很快就能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了……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安珞阳没有想过回到亲生父母家里,她懒散惯了,绝对习惯不了闺阁小姐的生活……可是那样又有什么寻找的必要吗……这次要不是去金陵寻亲,她也不会招惹上这么多麻烦……安珞阳看着天,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天更加黑了,夜深露重,微微有些寒意,她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毯子。安珞阳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偏头看去,师父和陈应诏不远处的一个桌子上,点着蜡烛,边喝酒边议事。
喝酒的是师父,议事的是陈应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