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府
自从回来到现在,安珞阳已经在安府住了有六天,每天除了去大夫人那里请安,就是在府里闲逛,除了整天闭门不出的张姨娘,和其他人都见过面。
安珞阳印象最深的就是四姨娘李婉,她确实是扬州瘦马出身,但气质温婉淡雅,清冷绰约,不落半点风尘。
见面的时候她只着一身素纱单衣,乌发垂落在肩,没有半点珠饰,侧坐在榻上,朝她莞尔一笑,眉目间风流婉转。
安珞阳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与胡倩俪的明艳风骚不同,这是一种自内而外的妩媚风流。
安珞阳其实挺好奇她的经历,以她的美貌,在扬州秦淮两岸应当是一位名妓吧,不知怎么当了父亲的姬妾。可惜除了第一次见面,安珞阳就没有再见过她。李婉不是在院子里歇息,就是在沁园赏花弹琴,几乎不与府上其他人打交道,而且因为她的身份,府上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她就更少出来了。
期间安道远来看过她几次,父女相认的喜悦过后,两人的关系疏离了不少,安珞阳本来就不是热络的性子,而且对这位父亲颇有些怪异感觉,安道远更不可能上赶着来讨好她,每次见面待不到半个时辰,问了一些话,很快就没话聊了。
眼看已经在南京待了这么久,平日里无所事事,安珞阳想着也该是时候开始打算店铺的事情了,计划着什么时候去街上看看情况。
府中女眷出门按惯例需要提前知会主母,告知去向,但安珞阳不想麻烦,免得她问东问西,就带着佩儿直接从东边的角门溜了出来。红玉比较机灵,被她留下守着院子。
本来安珞阳是准备一个人出来的,可红玉这丫头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死活都不同意她一个人,安珞阳只好妥协带上了佩儿。
安珞阳出了门,直接朝南边走去。今日出门她特意换上了一身棕黄色粗布袄裙,装扮得老气横秋。
穿过里仁街往西,有三条并列的街道,分别是存义街、中承街和中正街。存义街和里仁街一样里面都是宅院人家,只有零星的几家油粮杂铺。
中承街和中正街则是繁华要道,街上两边开满了商铺,街道上人来人往,格外繁忙,几天前大夫人为她订做衣服和首饰的彩缎楼和隆福楼就开在中承街上。
这两条街的南边连着升平桥和运渎,运渎往南可直通淮河,河道上船只稠密,热闹非凡。
安珞阳在街上边走边看,观察那些店铺的生意,留心有没有待租的铺子,走了一圈下来,好不容易才在转角的巷子里,发现一个低矮的空门面,上面贴有出租的告示。
只是这里有些冷清,过往的人并不多。安珞阳一问租金,竟然一年要五十两银子。这还只是在窄巷里,就已经如此昂贵,正街上的门面怕不是还要再翻上一番。安珞阳在福建租的烟草铺子,一年不过才二十两。
安珞阳还没想好到底要做什么生意,也不急着租店铺。接下来几天,安珞阳都会来街上打听消息,但一直都没有什么收获。
这天中午安珞阳正在茶馆二楼吃饭喝茶,看着街上的生意,突然听得一声叫唤,“珞阳?”
这声音特别熟悉,安珞阳转头看去,果然是去年胡叔托她去拜访的同乡,瓷器商人李恒。
“李叔!”
李恒满面春风,带笑走来:“我看着侧脸像你,不太确定,试着喊一喊,谁知真的是你,真是巧了!你不是回云南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安珞阳欠了欠身,“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半个月前才到南京的。李叔是来茶楼用饭的吗?”
“本来好不容易遇见了,应该请你吃个饭的。可惜今日不凑巧。”李恒身后还有几位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华服男子,正在小二的指引下往包间走去,“他们都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今日来茶楼有些事要跟他们商量。不好让他们等着,我这就要过去了,真是对不住。”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我现在长居南京,以后总有时间一起吃饭。”
“那好,你留给我一个地址,我明日就派伙计去请你。”
安珞阳告诉了安府的地址,李恒记下便急匆匆地走了。
“大姑娘,这怎么还认识这个人?”佩儿在旁边看得惊讶无比,这些天她跟着大姑娘走街串巷,听她不断嘟囔租金、开店的事,长了不少见识,当然也发现了,她这位主子不是个寻常姑娘。
“我在云南有一位极为照顾我的长辈胡叔,他是胡叔的同乡,以前见过一次面,有些交情。”
“那姑娘你之前就来过南京吗?”
“来过一次……”安珞阳略去了侯府的事,跟她简单说了一遍来龙去脉,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安珞阳发现佩儿虽然有些胆小,但为人忠厚,值得信赖,又是自己的贴身婢女,故不打算过多隐瞒她。
吃过饭,两人再去其他地方走了走,直到傍晚才回府。安珞阳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骂声,走进一看,却见红玉跪在堂下,旁边曹嬷嬷正拿着掸子训她,“你竟敢串通佩儿,撺掇大姑娘私自溜出府。大姑娘不懂府上的规矩,你们这些丫鬟也不懂吗?明天你跟佩儿就回青雁馆做粗使丫鬟去!”
红玉哭得双眼通红,哀求道:“嬷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不要让我们回青雁馆,奴婢求求嬷嬷了!”
曹嬷嬷手中的掸子狠狠打下,“你还敢跟我顶嘴。”
“给我住手!”
安珞阳冲上前拦住掸子,把红玉护在身后,身旁的佩儿早被吓出了泪,赶紧跪下抱住红玉。
老嬷看见安珞阳回来了,哎呦一声,“大姑娘啊!你可算回来了,红玉这丫头出言不逊,奴婢正教训她来这呢!还有佩儿,你们都给我跪好!”
“都起来!”安珞阳夺过她手里又要挥下的掸子,冷声道:“她们并没有撺掇我,是我自己出去的。”
“大姑娘,你才来几天,不知道府里的规矩,这出去得跟大夫人请示呀!这两个丫鬟既不规劝主子,还以下犯上,按府里的规矩,早该打一顿丢出府去!”
“嬷嬷未经我同意,就打骂我身边的丫鬟,这就是府里的规矩吗?”
“这!老身这是替大姑娘管教院里的下人呢!再说,这也是大夫人的吩咐。”
“我自己的人我自己会管,不需要你操心,大夫人那里我只会说清楚。”这老嬷自来了累花院,就仗着年纪大资历老,在院子里颐气指使,安珞阳早就看她不顺眼。
“我作为累花院的主子,你在我面前却毫无规矩,几次三番顶撞于我,我看你也不用在这院子里待了,明日我会跟大夫人说,让嬷嬷另谋高就。”
曹嬷嬷脸色变也未变,撇嘴道:“大姑娘,老奴可是为你好啊!老奴可是大夫人差来累花院的!要赶老奴走,也得大夫人亲自下令。”
安珞阳不欲与她多说,把红玉和佩儿拉起来,红玉含泪摇头:“就让奴婢在这里跪着吧!”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们俩去房里等我,此事因我而起,我会解决好的,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安珞阳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地两人拉起来,赶到房间里去。
安珞阳看着这重重院墙,顿时觉得这府里的破事真是烦人,凡是束手束脚,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出去住,忍不住长叹一声,罢了,这件事总归是要解决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她看向曹嬷嬷,“不是说是大夫人吩咐的吗?我这就跟你去见大夫人。”
天还未大暗,善僖堂早早地就点上了蜡烛,林清涓坐在前厅的花梨木太师椅上,下手边的是打扮艳丽的胡倩俪,在她身边的矮凳上还坐着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娃。
这时下人进来汇报,“大夫人,大姑娘来了。”
安珞阳一走进去,就听得大夫人重重拍了下桌子,劈头盖脸地质问:“珞阳,你怎么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现在才回来!让全府上下的人都替你担心,你也太胡来了。”
胡倩俪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插嘴道:“是啊!珞阳,你也太不懂事了,大夫人担心你,连晚饭都没吃,就等着你回来。要不是鸢儿去找你玩,发现你不在房间里,不然全家都被你骗过去了。”
这件事确实是她理亏,安珞阳没有反驳,利落地认错,“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未提前知会夫人,让大夫人担心了,只是我有事情要办,不得不出府。”
“你个小姑娘,有什么事要办?再说,想要出去直接跟大夫人说就好,何必要偷偷的,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好了,珞阳,你说你出去做什么?”胡倩俪说话虽然难听,但林清涓也免不了怀疑多想,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
安珞阳低头正盘算着怎么开口才好。这府上的规矩连出门都要报备,更不会同意她出去做生意了,安珞阳只想在安家无声无息地窝着,不想透露半点关于自己的私事。
若是实在不行,她也只得出府另住了。
瞧她半天不开口,胡倩俪更加笃定了,一张脸拉满了嫌恶,“姐姐呀,妾身早就说过,这不知道哪个山沟长大的女娃,不知底细,也没教养,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领回府呢!现在敢偷溜出去,以后就敢偷东西,说不定还会偷男人……”
“胡倩俪,你闭嘴!这儿没你的事,你带鸢儿回去!”林清涓被她气的哆嗦,平时口无遮拦也就算了,现在竟然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的荤话。
真是烦心哪!安珞阳吐出半口闷气,朝林清涓行了个礼,“大夫人,我有件事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