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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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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珞阳从巷子出来,走到武定桥上,遥望淮河两岸。

街市上来往行人稠密,其中最多的就是头戴巾帽、书生模样的男子。河房之内,亦有富家子弟设宴于此,携妓同游。

秋色天光之下,秦淮河上满是游船画舫,灯如游龙,粉香沾衣。船上乐妓,莫不弹琴吹箫,乐音靡靡。

看罢,安珞阳径直往市肆那边去。这等烟花糜乱之地,陈应诏就算有事,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紧紧跟在她后面。

既然他不走,安珞阳也乐得多一个伴,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安珞阳在市集转了一圈,最后进了一家名为桂乐的酒楼,桂乐楼临河而立,楼内锦绣华美,脂粉香浓烈,诸多姝丽佳人随侍客人左右。

朝北的看台上,还有位身段柔媚的乐妓在弹筝唱曲,唱得是崔怀宝赠薛琼琼的那曲《望江南》。

“平生愿,愿作乐中筝。得近玉人纤手子。砑罗裙上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望江南这首曲调,历来在教坊中长唱不衰,这篇曲词写的又是教坊乐手与男子缠绵悱恻的爱情传奇,更得乐妓偏爱。故此安珞阳经常听人唱。

店家见陈应诏仪表不凡,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上了二楼。二楼布置更为精致一些,桌椅都用屏风隔开,摆着插花香炉,软榻靠背。

安珞阳选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此处位置最好,凭栏远眺,可尽览湖面风光。伙计走到陈应诏面前问他要喝什么酒。

陈应诏想着安珞阳一个女子,便点了一壶温和的清酒,这酒较别处贵了近一倍,还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叫琼花露,说是从扬州来的新酒。

陈应诏又点了几个吃食,但伙计还不走,看了看一直望着窗外风景的安珞阳,这才凑过来低声问:“公子可要点花牌?”

这座桂乐楼做的是乐坊教司的生意,凡饮客登楼,都可以取名牌点唤侑樽。陈应诏刚要拒绝,安珞阳就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问:“你们有弹曲弹得好的吗?”

伙计一愣,随即答道:“有的有的,我们楼里有位逢仙娘子,弹得一手好琴,就连宰辅相公就赞不绝口呢!”

最后那句全然是胡吹了,安珞阳微微一笑,道:“那就让她过来吧。”

“好,娘子稍等。”伙计退下。

陈应诏看她在此如鱼得水般快活,心底隐隐有些不虞,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安珞阳斟了杯酒,端在手里慢慢地饮,“这酒不错,温润甜香,正适合现在不冷不燥的天气。你怎么还皱着个眉?你若是还有事,可以先走的,不用陪我。”

陈应诏咳了咳,“你常来这种地方吗?”

“也算不上常来吧,早在福建的时候,我就听人说金陵秦淮的盛名了,今日才得了个机会过来。”

很快点了吃食就上来了,陈应诏点了胡饼,两只糟蟹和一些时令的菊糕果脯,都盛在雅致的瓷碟里。

伙计一边摆放糕点,一边介绍:“这菊糕以肉丝鸭饼为芯,上缀殷红的石榴,是江南重九时节常用来做馈礼的糕点。果脯有梅子、橙、梨和石榴等七八种果子,用盐和蜂蜜渍成,五颜六色的摆在一起煞是好看,所以又叫“春兰秋菊”。”

安珞阳杵着下巴,细细品尝这些华而不实的糕点,却没品出什么味来,很快就厌了。吃完醩蟹后就停了手。

好在逢仙娘子没过多久就抱着琴过来了,逢仙娘子是个年约二十的曼妙女子,鬓发高梳,妆容素淡,言谈举止娴静优雅。

安珞阳让她不用上桌陪酒,就坐在帘子后面,弹一首她最拿手的曲子。逢仙娘子见到安珞阳一个女子,也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说。低声应下后,便退到帘子后,架起琴桌开始弹琴。

安珞阳坐在栏杆边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听曲一边喝酒。

乐妓弹的是一首萧疏清越的曲子,弦声扬抑。陈应诏听着琴音,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早知安珞阳是个行为放肆、不拘礼节的女子,但现在看来,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少了。

听完之后,安珞阳问这是什么曲子,逢仙娘子屈膝行了一礼,回道:“此曲名叫《渔歌》,是一位姓黄的恩客赠给奴家的琴谱,但何人所创,奴家就不知了。”

“有劳。”安珞阳给了她赏钱,便让她下去了。回头看陈应诏一直都沉默寡言,给他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跟他的碰了碰,打趣道:“你们男子不都喜欢这种地方吗?你怎么一点兴致都没有?”

“是你兴致太高了。”陈应诏饮尽杯中酒,淡淡回道。

“难不成是因为跟我一起过来,所以不敢随性?哎呀,你把我当个男的就行,你要是觉得无趣,那我给你叫个美人过来陪你。”

说着,安珞阳就要叫伙计过来,陈应诏赶紧拉住她,“不用,这样就好。”

“那你帮我看看船上那个人。”安珞阳反手拉过他的袖子,指着窗外不远处,停在河边的一条画舫。

从船舱走出来一个玉面簪花的青衫小倌,小倌身形清瘦,迎风而立,衣袂飘摇,颇有一番动人的姿容。

“他有何异常?”

“你怎么总是想着这种事,我想让你看看,他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陈应诏倒吸一口冷气,扶着栏杆的手一下子握紧,“你问这个作甚?”

“当然是好奇了。”

“我不知道。”陈应诏收回手,冷着脸坐回原位。

安珞阳见他毫无兴致,索性不管他,自己跳到栏杆外面,扔了一个铜板给楼下提篮卖花的小童,喊道:“有劳帮我送一支花给船上那位郎君。”

安珞阳嗓门不大,但周遭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这本就是烟花之地,就算安珞阳行径再出格,也无人觉得奇怪。

小童收了钱,在篮子里挑了一朵鲜艳的金茶花,亲自送到青衫小倌的手里。小倌接过花,似是有些茫然,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小童朝安珞阳所在的窗台指了指。

小倌朝这边看来,正好与站在栏杆外的安珞阳遥相对视。小倌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朝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有诗篇流传:城南珠玉巷,凭风陈斋郎,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悦泽若九春,磬折似秋霜,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中说的那般姿容无双。

陈应诏坐在一旁,看她和那位青衫小倌一来一回,简直如坐针毡,胸中一股郁气凝结,恨不得转身就走。

安珞阳回头发现他表情有异,明显是生气了,心中觉得好笑,故意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陈应诏被她一噎,顿时有些局促,“我没有。”

“那你为何一脸不齿的样子,分明是对我的行径有所不满。”

安珞阳看陈应诏不回答,撇嘴道:“陈应诏,我从小混迹底层,是个混不吝的人,你若看不惯,我们就此分别再不来往就是。”

安珞阳提步要走,但看着桌上的酒还没喝完,脚步顿了顿,一把抄起酒壶,对着壶口,把里面的酒全都喝完再离开。

见她真的要离开,陈应诏赶紧追上去,在后面解释,“我没有看不惯的意思,只是有些吃惊,但绝不是出于轻视或者不齿,我只是从未见过,有女子作出这般行径。”

安珞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脸色却全无刚才的愠怒,眯着眼睛笑:“这还差不多嘛!”

陈应诏看她一脸的笑,突然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刚才他心里可是紧绷着一根线,差点就要断掉。

“你故意的?”

安珞阳哈哈大笑:“谁叫你一进来这里,脸就绷得跟什么似的,左看不惯这个,右看不惯哪个。”

“……”陈应诏心中郁结,但恐又惹恼了对面的人,识趣地没有反驳。

不过,还没有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安珞阳就拉着他下了桂乐楼,付了银钱之后,急切地往画舫那边去,一边还嚷嚷道:“既然你不在意的话,那你就陪我一起去见陈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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