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月是木槿花盛开的季节,十一小长假在经历了热闹的运动会过后悄然到来。
安忆年坐在顾容家的茶室里,身后是巨大的落地窗,透过窗户向外眺望可以看见院子里栽种的白色木槿。茶室内的木桌上散乱地摆放着不少书和卷子,空调散发着舒适的冷气,笔尖和纸张之间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顾容安静地写题,写着写着速度逐渐加快,脸上出现不耐烦的神色,紧接着突然暴躁地用力涂了两道,一摔笔,捂住脸哀嚎起来:“这都什么东西啊!”
安忆年见怪不怪,在草稿纸上演算,眼皮都没抬:“又怎么了?”
“不是说碱性氧化物都是金属氧化物吗?那高锰酸钾为什么是酸性氧化物??”
安忆年笔尖顿了顿:“碱性氧化物都是金属氧化物,但金属氧化物不一定都是碱性氧化物,吴伟上课的时候不是强调过很多遍了吗?”
“什么!?”顾容翻开课本,去找自己的笔记,“我怎么没写呢?”
“我还奇怪你怎么没写呢,吴伟那笔记就差没直接喂到你嘴里了。”
年级长吴伟十分痛恨同学们将课上的笔记单独找个本子写的行为,他觉得累赘又无用,不如直接记到书上,复习和写作业的时候直接看课本就好了。
于是他每当讲到一个知识点,都会亲自指定要写到课本的某一页的某个空白处,还会贴心地停下来等一会,再往下讲课。
“哦对,后面好像还有两句,还有什么来着。”安忆年皱着眉,卡壳了一下,旋即去包里翻自己的课本,“我看看。”
“……”
顾容无语地指着安忆年书上干干净净的那一页:“你就是这样被喂到嘴里的?”
安忆年心虚:“不可能吧,我没写吗?”
她虽然不能保证上课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但至少周围人记什么她也都是跟着记了的。
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安忆年终于想起来,那节课她没带课本,借的是别人的。
两人对着两本摊开的化学课本面面相觑,都觉得假期后的月考要完。
“我算是完了,”顾容往后一靠,“政治历史一点没背,函数也学不清楚,化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点连笔记都没记,物理……听不懂,不提也罢,啊啊啊啊啊!”
她发了一通疯,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要不然这次先算了,我期中考再努力吧!”
安忆年:“……”
紧接着,顾容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啊!这才刚开学一个月就这样了,期中考的内容不是更多吗!”
安忆年:“你清楚就好,我问问同学笔记是什么,你先往后做吧。”
顾容哀嚎一声:“我还是先看看书吧,我发现我错的很多都是课本上原话提到的。”
听了这话,安忆年悄悄地自我反省了一下,发现她好像也是。
她在小组的6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问有没有人把这一页的笔记拍给她瞅瞅。
团支书陈雨泽第一个回信息,却不是发笔记照片:“安姐这么早就开始复习了?作业不会都写完了吧。”
安忆年:“马上就月考了啊,再不复习我等死吗?”
洪越:“完了,我包都还没打开。”
陈雨泽:“+1”
江莱:“+1”
叶子艺:“+1”
卫夏:“图片.jpg”
安忆年:“还是人家组长会抓重点(哭)”
陈雨泽:“月考靠你了,安姐,多给我们小组拉一点德育分。”
洪越:“安姐加油。”
底下又跟了一串加油。
安忆年:“你们是复读机吗???”
关掉聊天框,安忆年顿时重燃信心,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她安慰顾容:“没事,我看大家进度也都差不多,半斤八两吧。”
顾容一晃一晃地摇着椅子:“真的假的哦。”
安忆年:“真的啊,我们组除了卫夏全能不偏科,其它要么不背书要么英语稀巴烂,要么理科一塌糊涂,难怪德育分负数呢。”
顾容:“那你呢?”
安忆年:“我应该不偏科吧,就是都不怎么好。”
顾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弯腰捡起脱手滑落到地上的笔:“是吗?可你中考考得挺不错的啊,都够到椿城一中的录取线了。”
“可是除了特长生之外,大家都是实打实的分数考进来的啊,更何况我只算勉强踩线而已。”安忆年将椅子往前拉了一点,坐正身子,开始补笔记,“我以前自认为基础还过得去,但是现在他们哪个比我差啊。”
“唉,这倒也是。”顾容托着下巴看向窗外,“那像我这样特长生考进来的,以后估计得去艺考吧。”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词,安忆年愣了一下,一时没有接上话。而顾容估计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过多延伸。两人便短暂地安静下来。
高考在老师和成年人口中是大事,是学生们未来的重要转折点。似乎一提起高考,全世界的琐事都得为它让路。但在高一刚入学不久的她们眼中,高考还只是个比较遥远的、有些模糊的概念而已。
夜晚,安忆年点了一盏床边的灯,盘腿坐在床上背政治提纲。墙上时钟走了大半圈,她背得口干舌燥,被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绕得头晕,不得不暂时放下提纲,下床找水喝。
点开手机,回复了一些最同学问作业的信息,然后就见到了一条来自苏锦的留言:“你的板夹还在我这。”
安忆年想了想,回了一句:“用起来感觉怎么样?”
苏锦很快就回复了:“很方便,谢谢你。”
“那就先放你那吧,没关系,我还有一个呢。”
安忆年想说苏锦若是不介意,她就把板夹送给他,苏锦之前也有送过她书签,礼尚往来嘛,很正常。
苏锦若是确实不需要,等假期过后到学校再把板夹还给她就行了,反正她也没把话说死。
她相信苏锦应该能理解她的意思。
苏锦果然回:“好的。”
安忆年突然想到了学校里关于她正在追苏锦的传言,觉得有必要趁机和苏锦解释清楚。
她不太愿意被苏锦误解,万一苏锦像之前拒绝楚思思那样拒绝她,那不是太尴尬了吗!
于是安忆年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然后打字:“苏锦,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这件事稍微有点复杂。”
苏锦:“你在家吗?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安忆年脑子里还在措辞,因此心不在焉地回:“可以啊。”
她家今天晚上没人。
紧接着没过多久,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安忆年的手机上。
看到来电显示,安忆年被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恨不得以头抢地。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她只得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
电话的另一段传来细微的呼吸声,接着是清浅的男声,顺着遥远的电波传到安忆年的耳中:“喂,忆年?”
安忆年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嗯,是我。”
“抱歉,大晚上的有些突然。”苏锦解释,“但是我家网络不太好,所以我觉得电话里可能会说得清楚一点。”
“好,没关系。”
苏锦不疾不徐的和缓声线让安忆年冷静下来,她在心里嘲笑自己,不就是跟个声音好听点的人打电话吗,居然没用成这样。
她调整好心态,就将那天医务室里江莱和楚思思听到的传言和苏锦说了一遍。
“原来你说这个啊。”电话那头苏锦沉吟片刻,随即笑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
隔着电话,双方互相看不到对方,因此对声音的敏感度就更高。
苏锦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像一个小勾子,安忆年感觉贴着手机的那一侧耳朵直发烫,手无意识地转了转刚刚喝完的空杯子,口舌似乎又干了起来。
“对不起。”她向他道歉,“我的加油稿是随便写的,也没想到会被读出来,不是故意要给你找麻烦。”
“我明白,不怪你。”苏锦温和地安慰她,“别在意,过两天他们就会忘了的。”
安忆年:“好。”
正事说得差不多了,苏锦又像寒暄一般地随意问她:“小长假都有什么安排?”
安忆年:“白天一般会去顾容家里写作业,她那里环境比较好,晚上就在家复习。你呢?”
苏锦:“差不多,在家写写作业背背书。”
闲聊两句后,安忆年看休息的时间差不多了,就跟苏锦解释自己今天的政治没背完,要先去背书了。
苏锦自然是从善如流地为自己耽误她时间说抱歉,二人礼貌地互道了再见。
挂下电话后,安忆年松了口气,苏锦没误会就好。
她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喝了,又回到房间拿起提纲。
第二天傍晚,安忆年拒绝了顾容留她下来吃晚饭的提议,坐着顾容家派出的车离开了别墅区,到达最近的地铁站。
司机王叔问:“真的不用给你送到家吗?”
安忆年推开车门:“没事王叔,现在晚高峰堵车,我坐地铁更快。”
王叔在顾容家待了好几年了,也算是看着安忆年长大的,虽然没再反对,但还是不放心地嘱咐:“到家记得给顾容小姐发个信息。”
安忆年笑着应了,转身汇入白领们下班的洪流。
出地铁站时,日光已经掩在了海平面之下,天边丝丝缕缕的云染上漂亮的橘红,头顶是深邃的天幕,林立的高楼开始亮起了灯。
夏日的晚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气息穿过街巷,安忆年在人流往来的街头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路灯乍然跳亮,暖黄色的光洒下来,笼罩出少年干净俊朗的面容。
眼角的泪痣太惹眼,即便没穿校服,安忆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苏锦?你怎么会在这?”
苏锦见到安忆年,弯了一下嘴角:“我来还东西。”
说着,他取出包里那块捂得温热的板夹,递给她。
安忆年诧异地抬头看他,没接:“就为了这个?”
苏锦点了点头:“嗯。”
她像是被天降的大锤砸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还是把板夹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垂下眼睫,声音有些低落:“你是为了尽快和我撇清关系,所以才特意跑一趟的吗?”
苏锦:“什么?”
安忆年抿了一下唇:“你甚至都不愿意等到假期结束。”
苏锦稍微一反应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见安忆年低头不语,连忙解释:“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本意是想让我收下,我非常开心,但是我也不希望被你认为我是一个会占朋友便宜的人。在我这里多放一天,我都会很不安。”
他自嘲地笑起来:“对不起,说到底也只是无用的自尊心作祟而已,而且我还惹你生气了。”
安忆年心中一颤。
多温柔的人,明明不是他的问题,却还是在照顾别人的情绪。
她后悔死了,早知道昨晚发信息就说等放假结束再还就好了。苏锦应该是个学习很认真的人,为了送个东西过来得耗费他多少复习时间啊。
而且这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刚到的,天气炎热,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
她叹了口气:“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苏锦微微一愣:“不用,忆年,你不需要为了……”
“答应吧,好吗?”安忆年打断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要让我愧疚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吗?”
少女的眼神让苏锦不忍拒绝,他咽下了解释的话语,轻轻地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