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
徐宁妄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几步便跨到了院子中间。
众人惊慌之际,隋霜脸上却是一点意外也是没有的,她笑了一声,反问道:“娘子姐姐?”
隋霜招了招手,下一刻,刚刚侍女百般叫喊也不应声的护院便全部出现,将徐宁妄牢牢围住。
徐宁妄提着刀,直视隋霜。
两个人隔着重重的护院,对视的那一眼像极了前世最后一次,尸山血海下的对望。
隋霜心里万般的滋味,看着对方的一身喜服,轻轻说了句:“果然啊,你还是穿红衣最好看。”
徐宁妄之所以刚刚开始还在伪装,却在出手之后转头杀她,是知道了自己带着前世痕迹的身手,瞒不住身份。
而隋霜不同于上辈子的反应,见到徐宁妄脸的时候,动了杀心,什么都不记得的隋霜定然也是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斗了七年的宿敌,他们彼此都太熟悉。
隋霜在贼人上来的时候,压住后院的人,就是为了让徐宁妄出手。
徐宁妄杀人成功的下一秒,就转过来杀她,也是明白自己是中了计。
府中的护院拦不住战场上厮杀的狼王,隋霜看着护院被他三两下打倒在地,转而,院中站着的就只剩下徐宁妄一个人。
顷刻间那把刀便抵在了她的咽喉,动作和自己刚刚指他时一模一样。
适方时,徐宁妄才开口:“隋霜,你纵有卧龙之才,也拦不住我的刀。我送了你第一回,那今天就来送你第二回。”
隋霜低头看着眼下的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是真想杀徐宁妄,同样的,徐宁妄也是真的想杀她。
但她没有半点的恐惧,她抬起手,左手握住了要杀她的这把刀。
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鲜血便顺着刀柄流了下来。
徐宁妄皱眉,因为他的左手也流了血,而这个伤口的位置,和隋霜的伤口别无二致。
隋霜无视气压骤降的徐宁妄,转了转身,让他看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正与刚刚那贼人伤他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隋霜那双清亮的眼睛弯了弯,这才慢悠悠地唱念起刚刚喜婆的那一句:“从此与君同死生,有情人啊重聚首,恩恩爱爱到白头。”
刚刚徐宁妄被擦破手臂的时候,隋霜便立刻觉得肩膀一痛。
显然,她不应该有这样的伤口的,她受伤,是因为徐宁妄出现了伤口。
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虽不合理,但是事实如此。
隋霜知道府院挡不住徐宁妄,本想拖住他再调人过来,却不成想这莫名的联系给了个拿捏对方的契机。
于是她直接用自己试出了答案。
果然,她的猜想是对的。
隋霜发现这事的时候,便紧急去找了刚刚的喜婆,可是真正的喜婆这才赶来,而假喜婆却是不见了踪影。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将人找到不知何年何月。
现下的结果便是,前世的宿敌今生共同归来,却将两条性命栓在了一处。
互相攀咬了七年,斗了整整七年的宿敌,如今少不得对方了。
两人僵持不下,就在此时,外院来人一声传报,打破了平静。
“太子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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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霜远在边关吃了多年的风沙,为山河耗干心血,为这个国家倾尽所有,她不求荣华加身,只求百姓安泰。
可是这个国家的上位者,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稳坐高椅的第一天,却是直接杀了自己全家。
得到噩耗的那一天,她在边关打了一宿的仗,举家亡殁的消息被瞒得天衣无缝。
若不是那逃出的家仆远赴千里带来一封血书,怕是过了孝期她还蒙在鼓里。
隋霜抖着手展开去看,只有父亲的几个潦草血字。
“吾儿体弱,切莫伤心。”
上辈子,她老老实实地遵照着这个世道的规矩,除了那次逃婚,再无半点出格之事。
要她嫁人,她便嫁了。
要她本本分分做她的太子妃,纵使太子不喜,从未踏足她的院落,她也规规矩矩地守在府中。
纵有万般韬略,也甘愿受困于内宅。
直到师兄不清不白的被难民分食,直到师父为国身死,她才从深宅中走出。
与那太子李程,他二人本就无甚感情,他心另有所属也好,改立他人为后也好,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她护的是万民,忠的是天下,竭尽全力去守的是国家。
可李程这个君,却不爱惜百姓,不珍惜良臣,只知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薄情寡恩,忘恩负义。
隋家最小的孩子才年仅三岁,只会揪着她的衣角喊小姨。
她怎能不恨。
隋霜压下了嘴里的腥甜,一同压下这滔天的恨意。
她冷静地遣散了院里的人,而徐宁妄也去了别处,这才恭恭敬敬同进来的李程行礼。
来人玉冠华服,尊贵非凡,手摆了一下,旁边跟着的太监便尖着嗓子开腔。
“刚刚那贼人,是大理寺跑出来的凶贼,正赶上今儿丞相府大办婚礼。便想先来这里避风头,没成想被府兵发现。怕是昏了头了,竟是跑到了小姐院中。您呐,切莫惊慌,这不,太子殿下到了,定是不会让您受了委屈。”
那可不是什么凶贼。他的身手不像是野路子,招式之间虽然可以隐藏,但隋霜和士兵打了多年的交道,一看便能看出是行伍出身。
且虽说是凶贼,但来了却是直接将丫鬟打晕,没有逢人便杀。明显有自己的目标,冲着的就是屋子里的自己和徐宁妄。
而今的这场说是意外的行刺,上辈子也是未曾出现过的。
是谁打破了既定的轨迹,又为何这样做。
太子上辈子从未正眼看过她一次,如今却是抛却应定的未婚妻来到这里……
隋霜几乎立刻肯定下来,他也如自己一样,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太子一眼,怕是找到此次意外的主谋了。
“浅露。”旁边的太子走上前来扶她。
隋霜压住了嘴角的冷笑,后退一步错开距离,回答:“太子自重。臣女叫隋霜,闺阁小字还是不要贸然提起为好。”
太子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是那样的柔顺,那样的温婉,这就是自己上辈子的妻子。
一身的病骨,今日的喜事穿了最浓烈的颜色。
她上辈子是否像如今这样,为他穿过这样动人的喜服?
他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她,他后悔了。想告诉她,她死之后,他才发现他喜欢的是她。那所谓的青梅竹马不过是个念想,唯有隋霜是心底的月。
李程几次开口,又不知道从何处提起,只想要拉住她柔软的手,吻她冰凉脆弱的颈项。
他这样想的,也想这样去做。
可是刚刚抬手,隋霜便不动声色的收起了自己的手腕。
她恭恭敬敬的说:“太子若是无事,臣女便先行离开了。臣女的夫婿还在等着。”
李程这样听着,只觉得心里被刺了一刀,更加心痛,他颤声询问:“为何,为何成婚?”
隋霜微微低着头,掩盖住她眼底的情绪,只温声说:“家父之命,不得不从。”
隋霜像盏漂亮的美人灯,一举一动都是规矩,言语行动都是无害。
她恭敬又似乎看透了点儿太子的心思,含羞带怯的与最尊贵的太子拉开距离。
端的是最柔雅的姿态,顶柔顺的气质。
她心里想着。
我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要你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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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礼制,太子殿下进闺阁,如何也是说不上合礼的。
故而太子很快离开。
隋霜站在看着他们离开,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她转头,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徐宁妄说:“徐宁妄,合作么?”
这李程今日来搅局,是也记得上一世的事情。那么上辈子的许多把柄,这一世便不能直接抓着去报复他。否则,非但不会成功,还会让对方找出破绽。
皇室□□有三个皇子,二皇子残疾,三皇子痴傻。这个来自九年后,本就风头无两的李程,这辈子地位只会更加稳固。
要拉他下马,绝对不是易事。
徐宁妄一双绿眼睛幽幽,问:“哦?为何?便是没有你,我也拿得回自己的东西。”
隋霜走过去,手轻轻抚上对方的前襟,她猛地一推。
纵是她的力气再大,推倒一个能顷刻间杀人的猛兽也是不可能的,况且隋霜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不成想,徐宁妄却是直接被她一下子推到了喜床上。
隋霜欺近他,单手拽着他的马尾,逼着他昂起头。
笑着说:“啊,果然啊。你受伤,我受伤;我疼,你也疼。”
“不瞒徐将军,隋某自幼身中奇毒。若是不喝药压制,每半月便要受一次蚀骨剜心之痛,算一算时日,正是此时了。”
隋霜惨白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却还在微笑,她揪着对方,逼着他靠近,说:“我自幼至今,便希望有人能同我感同身受。不想今日,能和你这祸害分一分我的难过。”
徐宁妄猛地翻身,两人位置颠倒。
他疼得一张脸都是白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隋霜在下,身上万般苦楚,骨头里好像有无数只千足虫在钻,她哆嗦着出了一口气,说:“对,纵是只有你自己 ,想要拿回当初的一切自是易如反掌。”
“可是徐宁妄,你忘了么。我还在这里。只要我在一天,纵是你自断双腿,爬都爬不出我北陵的城门。”
徐宁妄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窒息感立刻传来。
“我现在就杀了你。”
隋霜受制于人,却昂起下巴,那双眼睛胜券在握。
你杀啊。
我们同生共死。
她看着这双明亮的含着血光的绿色,感受了无法言说的战栗与疯狂。
隋霜忽的支起身,咬上了对方紧抿的嘴唇。
那天谁也没喝酒,可是却比喝得伶仃大醉还要放肆。
他们挣扎着,制衡着,彼此都狼狈不堪。
疼痛与快意在热浪里翻滚,红帐中的共鸣与灵魂契合不可言说。
徐宁妄喘着粗气,说:“好啊。我们合作吧。”
我助你废了太子。
你助我回归荣华。
他们拥抱在一起,口里说着合作,心里却想着。事成之后,定要找到法子,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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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天光大亮,侍女不小心瞄到隋霜颈窝处的齿痕,羞红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给她梳头。
忽然前厅来人,说是有要事。
隋霜走到正厅,便看到昨天太子身边的太监,乐呵呵的坐在主位。
这太监看到她之后先是左右问候,事事都关怀到了,这才说起正事。
他一抖落圣旨,尖着嗓子叫道:“朕近日来,身体乏匮,恐诸星不利,丞相隋柏涵之女隋霜,才敏柔嘉,命数温旺。特派隋霜领钦差之职,前往西南吴邑城,祈福祭天。”
隋霜行礼接旨。
吴邑城啊,她师兄死前的地方,不正是吴邑城吗。
她刺向太子的第一刀,就从这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