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沈言之几乎是飘着走的,走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
隋霜推了一把黏在她身上的徐宁妄,徐宁妄还没撒手,在她耳边哼笑:“好啊,隋大人,你骂我脑子不好。”
隋霜不着痕迹的将身体往另一侧仰,无奈:“你快吓死他了。松手。”
徐宁妄仰头就可以看到隋霜红得透亮的耳垂,想要上手捏一下,就听到隋霜不带什么感情的说:“你脑子很好,咱俩也确实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两人之间一下安静了。
徐宁妄叹了口气,站直了,感慨道:“隋霜,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可以将一个人高高抬起,又若无其事的松手。
隋霜不太明白他要说什么,但也没有纠缠,他们回到了客栈之中。
那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春雷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仔细汇报了在巫人的小屋中发现的种种踪迹。各种的蛊虫,瓶瓶罐罐搞不懂的各种药剂,还有很多书,不过文字不是北陵的文字,还需要进一步的校对翻译,但是巫人身边却再也没有了多一罐的两相蝶。
跟在春雷身边的是徐宁妄那边的人饼六。他进来之后先是看了看徐宁妄,徐宁妄点头之后,才跟上春雷核对这里的东西。
他和隋霜说好的,巫人找到的东西两边一起研究,有发现信息共享。
巫人的东西核对好了,下属们退下去,屋子里只剩下隋霜和徐宁妄,一时之间很安静。
隋霜用手撑着头坐在矮塌上,一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她昨晚一宿没睡,巫人的幻术虽然不能直接杀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伤身。
她的眼神难得的有些散,视线低垂着不知道放在何处,恍惚间开口:“阿宁。”
徐宁妄上前,想扶她又收回了手:“怎么?”
隋霜吸了口气皱着眉轻轻摇摇头。
春雷与其他下人悲伤的神情提醒着有一个人的离开,干他们这一行的,这种事情其实不会少。人们会有条不紊的安排好她的后事,不必过多的询问。
就像如果一个人经常遍体鳞伤,那么他就不会在意偶尔划破的手指。一个经常面对死亡的人,也容易对死亡本身失去敬畏之心。
而隋霜,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在她的身边出现又死去了。暮雨的死亡对于她来说,就像是一辆高大的马车轧过了一枚小小的石子。
咯噔一声。
不大,高大的马车不会受一点的影响,依然稳稳的前进。
但是那就是无法忽略的声音将永远留在隋霜不会褪色的记忆里,从此经久长存。
她想救下所有人,可是还是有人离去。
隋霜用四指和大拇指一下一下的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她说:“等到我死的时候,如果有人会为我的离开难过。但我希望在那之后所有人又会忘掉这份难过,回归自己的生活,他们只是难过了一下而已。”
徐宁妄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隋霜离自己很近,她不反感他的拥抱、亲吻,甚至如果他想做其他的事情,隋霜也不会拒绝。
但是她从来没有让自己真正靠近过。
徐宁妄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又被去而复返的饼六打断,他和饼六离开了隋霜在的房间。
蛊毒的事情在溯州折腾起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个死去的巫人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加上当时进入幻境的唱词,巫人绝对知道点什么。
刚刚是清点核验,这些任务完成之后饼六就过来找徐宁妄了。他一样一样的细细说了详细的内容和其中的发现:“少主,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咱们当真要和他们平分成果么?少主?”
徐宁妄回神,点头又摇头:“刚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饼六又说了一遍,他小心的观察着徐宁妄,少主的脸色不太好看,鬼使神差的加了一句:“少主,这个蛊毒咱们还、还查么?”
徐宁妄里愣住,他真的犹豫了。
这段时间,徐宁妄能明显感觉到隋霜发病时自己锁感受到的疼痛越来越多了,不是隋霜的病严重了,是他们的共感在加深。
所以,如果这种解药不解的话,是不是有一天他们两个人的心跳也会同步。
隋霜呢,能不能感受到他的心动?
徐宁妄的眼前闪过隋霜那张冷漠而放松的脸,除却同生共死咒之后,他们将没有任何的关系,前世也是,除却彼此的身份,他们本就毫无联系。
隋霜啊,隋浅露,隋大人,当代女诸葛,你那么聪明,到底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看透我的别有用心?
徐宁妄用手遮住了眼睛,给了饼六一个答案。
而另一边,在徐宁妄出去之后,春雷走了进来。
隋霜还坐在原位置上,抬眼看向下属:“安排好了没有?”
她的脸色虽然惨白,但是眼里可是没有半点的不清醒,全然不是刚刚徐宁妄看到的疲态。
春雷回话:“是,大人,已经安排好了。那巫人的尸首全部收了回来,完好无损。”
隋霜和徐宁妄当时做交易,说了这小屋里面的东西要共享,但是屋子外的东西可是没有说过要共享啊。
隋霜当时故意给巫人下蛊毒引起其剥皮暴动,一来是为了让巫人暴起分散隋霜的注意力,二来就是为了让巫人的尸体能够再“死”一次,让所有的人都忽略这个细节。
包括刚刚隋霜在徐宁妄面前提起其他的事情,也是为了岔开话题。
巫人修习之术非常诡异,他们这一种族对于人皮和人骨有着极其特殊的崇拜,传说中巫人会将最为重要艰深的蛊毒或者秘法通过各种手段藏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所以隋霜才会在后面特意派人过来回收了这一具尸体。
“将这具尸体装入冰棺,悄悄地,不要惊动其他人,给我师兄送过去。倘若说这个巫人真的知道两相蝶的解法。那么只能是在这具尸体之中了。”
隋霜的思绪不停运转,在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以及现如今的局势,她的语速偏快,利落的给下属下指示。
忽然,她捂住了心口。
春雷还在记隋霜说的话,听到停顿抬头询问。
隋霜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只是不知道怎得,忽然心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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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御书房。
嘉乾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的脚下是各种散开的奏折,奏折上的小字密密麻麻,罗列着右相这些年所犯的种种罪行。
其中最让嘉乾帝触动神经的还是溯州案,那份关于溯州的奏折写的不厚,极其工整的小楷非常漂亮,语言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
如果不是这个案子,他甚至可以忽略内容,把这份奏折贴到每个官员脸上,给他们看看什么叫表率。
但是如今这份奏折再利落,也压不住嘉乾帝那恼火的内心。
他的秩儿没了。他的三儿子没了。
死的原因是因为右相在溯州利用贩卖之事搜刮民脂民膏,被主犯净安给掐死了。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养出来的这只肥猪贪到了他的头上,隋霜递交上来的金额足足够嘉乾帝把一半的皇宫再修缮一遍,还能留出些银钱来贴补前方的战事以显示自己的慈悲。
嘉乾帝当然知道他们贪,为官的只有有利可图,才能让皇帝的国库更加有钱。但是,他的纵容没有换来他们的感恩戴德,反而是让这些人越发的大胆。
嘉乾帝阴沉沉的看着这份折子,里面提到,三皇子生母云妃娘娘就来自乌县。他又想到了之前被三皇子带在身边的那些乌县女子。
老三那个小子嘉乾帝是知道的,他虽然混账,但也混账得很干净。能够和云妃搅和在一起做这件事情的,不是他。
那些钱,那么多的钱,除了足够给他修宫殿,能做的事情可太多了。
一股子冷气顺着嘉乾帝的前额凉到了后脊梁骨。
嘉乾帝用力将手里的折子摔在了地上:“是不是都当朕老了,一个两个,都要爬到真的头上来了!”
外面有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通传:“皇、皇上,云妃娘娘求见。”
嘉乾帝示意小太监,小太监赶紧将溯州案的折子收起来,又出去请云妃娘娘。
云妃是拎着个食篮进来的,进来也不说话,好像她的亲儿子根本没有死掉,不哭不闹。
她乖顺的将粥放到了小桌上,又去给嘉乾帝添了烧完的香炉,接着过来用芊芊细手一下一下的给他捏肩。
嘉乾帝看着这个女人,她不年轻了,但是年纪没有消损她半分的美丽,反而在岁月中积淀的越发的有韵味。
他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云妃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你还是这样,朕每次心烦的时候,只有你最懂得怎么让朕舒心。”
云妃笑得温婉,手指还在一下一下的捏着肩:“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气。”
这样唠了两句家常,嘉乾帝好像是不经意的问了一句:“爱妃,我还记得你是南方人,以前问你的家乡你总说忘了,那现在想起来了么?”
云妃脸上的笑一顿,她背对着嘉乾帝,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情。
她跟在嘉乾帝身边很多年了,但依然摸不准他的心思。
云妃陪伴的这只老虎没有半点情绪的接着说:“继续捏,手别停。”
忽而,一阵铃铛声在走廊响起,嘉乾帝的兴致明显高了不少,扬声:“外面可是长公主?”
扎着两个发髻的二马扒着门框,探出头,嘴里还叼着个饴糖棍儿,含混问:“爹爹,可是老师要回来了?”
嘉乾帝哭笑不得,冲着她招招手:“你呀,成天就想着你的老师。”
他抱起二马,对着太监下令:“去,叫隋霜回来。溯州这件事,我得听听她怎么说。”
小太监领命转身出去通传,跨出门的时候,狠狠打了个哆嗦。
刚刚云妃娘娘的表情实在是太可怕了。
就好像,好像要把什么人撕碎了吃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