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
溯州事毕,隋霜回京述职,留了一晚上整顿行装,第二日及早便出发。
隋霜从其他地方调了个掌柜的过来,买的客栈并入产业之中,以后来了溯州也有个歇脚的地方。
新来的掌柜的新官上任,头一件大事情就是把隋霜这位顶头的东家伺候好,当日就布置了一桌子的食材吃上一顿拨霞供。
羊肉是新鲜现宰的,请了刀工最精湛的厨子将羊剥皮去骨,片成薄片,实实在在的码了厚厚一摞,冒着尖儿的端上桌。
芝麻酱也是刚刚炒熟了磨出来的,倒进碗里头都还有些余温,拿茶水把酱解开成合适的浓稠,那茶水解的芝麻酱味道不但保留了浓香,还有一种清新解腻的风味。
在大桌子上架起风炉,倒上山泉水,肉、酱、菜纷纷上桌,夹着肉片在沸水里滚上几滚,沾着芝麻酱赶热吃下去,羊肉的鲜和芝麻的香,食物的本味和肉的软烂一齐在口中炸开。
隋霜吃了三两片,就冒了一鼻子的汗,还想再夹,就被春桃阻止了。
隋霜筷子里还夹着肉,眼巴眼巴看春桃。
春桃坚定的摇了摇头:“小姐,这个肉你吃多了容易上火,还记得上次舌头上的那两个痘吗?”
隋霜同样坚定的摇了摇同,没有,你说的是什么东西,那是我上辈子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记得。
春桃都被她气笑了,万分无奈,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看时间发现药快熬好了,只能先去拿药。
她又不放心,又不能不去,犹豫说:“小姐,你可不能偷吃啊。”
隋霜点点头,摆了摆手,还认真往自己盘子里拨了几根绿油油的菜叶子,示意,你看,我只吃菜,不吃肉。
春桃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了厨房那边。
结果她一走,隋霜把菜盘子一推,旁边坐着的三个暗卫就立刻开始行动,春茶放哨,春雷给她夹肉,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暮晴都跑出来给她倒酒。
几个暗卫表情严肃,气势逼人,足足拿出了当初围杀黑熊寨的气势,相当的有条不紊。
隋霜举着个盘子接,她夹了口肉送进嘴里,又笼着杯子呷了口酒,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喝完之后暮晴又赶紧给她满上。
徐宁妄看得饭都不吃了,感慨:“隋霜,你这可当真是训练有素,好大的场面啊。”
他这样说着,居然也用筷子夹了羊肉要往隋霜的盘子里搁。
隋霜酒量浅,喝了酒就上脸,整个脸颊连着鼻头都泛着红。人都说喝了酒会丧失本性,在隋霜这里不然,她的头脑依然清醒,只是周身更加轻快,相较于其他时候少了束缚,更加放纵一些而已。
隋霜一筷子压住了徐宁妄夹过来的肉,笑眯眯的看着他:“为什么给我夹啊?你关心我啊?”
徐宁妄被她盯得说不出话来,这人对他好像永远不在乎距离,她凑得这样近,近到可以闻到她呼吸间带出来的浅浅酒香。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的接了下句:“我自然是,关心你的。”
这话是嘴自己说的,徐宁妄当时就后悔了,当他还在疯狂想怎么找补的时候。
隋霜居然笑了一下,筷子尖儿贴着徐宁妄的那双,慢慢往上,又暧昧的摩挲下去,那双筷子是隋霜用过的,这个认知让徐宁妄干咽了一口口水。
便见到隋霜夹住他给的那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头,还顺手把那碟子绿油油的菜往他怀里头一塞。
“这碟子青菜……”
隋霜本来想说,这碟子青菜你要是关心我就替我吃了,结果还没说出口,旁边把风的春茶出声:“小姐,沈大人过来了。”
话音刚落,沈言之正巧进院。
隋霜立刻捡起自己的宠夫人设:“这碟子青菜对阿宁有好处,乖,不要挑食。”
她这么说完,立刻站起来去迎沈言之:“沈大人,不知道您大驾光临,我让小二再填两盘子菜过来。”
沈言之赶紧拒绝,拒绝完了又不知所措,看到了旁边的徐宁妄眉头一立,转头正对上隋霜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犹豫了许久,坐到了隋霜对面,一杯饮尽了酒,这才说:“我是来和隋大人告别的。我的职责已经尽到,今晚就即刻启程回京城了。”
沈言之是想和隋霜一同回去的,但是家里传信,要他务必尽早动身,便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他又喝了一杯酒:“隋大人,你我本是同僚,各有自己的职责,本不该挂怀。但是我、我总觉得,今天若是不来见你一次,是会后悔很久很久的。”
沈言之说得欲言又止,情真意切。隋霜表情温和的听着他说了个全,没给一点回应。
而徐宁妄两手端着盘,觉得自己的脑袋和盘子里的菜一样,都是绿油油的。
“小姐,春桃端着药走过来了!”春茶报信。
隋霜几乎是立刻,又将那碟子羊肉再次塞给了徐宁妄:“阿宁,只吃菜对身体不好,乖,姐姐特意给你夹了碟子肉。”
沈言之还在忐忑的等答复,徐宁妄却装着开开心心的接过了碟子,顺便看了一眼沈言之。
沈言之:“……”
不是,他刚刚是在瞪我吧,又在瞪我是吧。
赶巧春桃过来,将药往隋霜面前一放,看着她面前空空荡荡的桌子点点头,劝道:“小姐,来把药喝了,再不喝差时辰了。”
隋霜向右转身,想给沈言之倒杯酒,旁边的徐宁妄开口:“姐姐,你刚刚是在让春茶做……”
隋霜立刻换了个方向,将倒好的酒凑到了徐宁妄的嘴边,万分“和善”地说:“来,阿宁,再喝口酒。”
之后,隋霜生生给徐宁妄喂了半壶酒加一碟子肉下去,但凡不堵住这小子的嘴,他就开始问,暮晴刚刚在做什么,春雷刚刚在做什么,姐姐刚刚在做什么。
喂到最后,徐宁妄这个混账吃饱没有她不知道,隋霜手都酸了。
她当着徐宁妄的面儿将肉往麻油壶里泡了三泡,微笑:“乖,阿宁,再吃点儿。”
徐宁妄:“……”
这个嘴一时不知道是该张还是不该张。
而旁边的春桃用手帕捂面,感动道:“我家小姐和姑爷的感情真好!”
全程没有插进嘴的沈言之黯然神伤,时间不早了,只得行礼要走:“隋大人,更深露重,我也该告辞了。”
隋霜放下筷子,和沈言之道别,如今酒劲儿过去了,她皱眉询问:“沈大人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沈言之看了看隋霜,又看了看徐宁妄,忽然发觉,隋霜的这个丈夫虽然痴傻,但是两个人好像有一种自成天地的感觉,两人怎样也好,都是容不得第三个人的存在的。
他脸上的失落更重,摆了摆手,只感慨:“隋大人,溯州之事,下官输得心服口服。”
远处的粉香山上一处巨大的墓地悄然建成,那里埋葬了无数英烈的灵魂,里面包含了许多沈言之二十几年都不曾学过的东西。
终究是他太过浅薄了。
沈言之上了马车,还是忍不住,撩起了车窗帘子回首去看。
却见徐宁妄站于隋霜的身后,他的手臂揽着隋霜的肩头,他仗着隋霜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用自己包裹住隋霜,无声的宣誓着所有权。
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处反着亮,像是守卫兰草的野兽,锁定敌人,露出獠牙。
沈言之手一抖,放下了车帘。
他其实是想杀了我的。
这是那一瞬间沈言之的想法。
转过天来,一行人准备回到京城,隋霜醒来之后,就惨白着脸色捂住了自己的嘴。
春桃看她这个样子,又是担心又是自责:“早知道便不让小姐吃羊肉了,你看,你这才吃了几片,居然就已经上了火了,是不是胃也不太舒服?”
隋霜可怜兮兮的点点头。
春桃叹了口气,立刻去找青竹师兄留下来的治疗积食的方子熬药。
但药喝了并没有什么作用,隋霜坐马车已经习惯很多了,但这次胃里东西多,一摇晃还是吐了。
人果然是不能过分的放纵,贪图一时的享乐。
她沿路吐得酸水都出来了,舌头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搁,以前上火长两个舌尖长两个痘,这次可倒好,长了四个。
隋霜自己吃,上火,长两个。她喂徐宁妄吃,上火,长两个。
得,同生共死咒威力无穷,一人四个痘。
春桃这边还是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那里絮絮念叨:“奇怪,小姐以前还是能吃的啊,吃一点也不打紧,这是怎得了。”
隋霜心虚地点点头,对春桃的疑惑表示非常赞同,继而心虚的转过脑袋。
正巧看到了同样底气不足的徐宁妄,俩人目光一碰又迅速错开。
马车帘子被人掀起,暮晴递上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二马,一封来自自己的父亲隋柏涵。
二马那封上写了个急,而父亲那封则是盖上了表示非常重要的红色印泥。
她皱着眉头展信去看,看完之后刚刚的轻松已经收敛了个干净。
“小姐?老爷和长公主可是有什么要事?”春桃问。
隋霜摇头,双手摊开,嘴角勾起,嘲讽意味十足:“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说右相势力反扑,如狼似虎,三皇子死于溯州,皇上龙颜大怒,云妃娘娘的景云宫更是彻夜红烛未歇。”
“宫里也好,朝堂也好,都不会要我活命罢了。”
暗黄的信纸上,二马用狗爬的字一笔一划的写着:望老师留于溯州,宫中朝堂恐生变故,莫回京,莫回京,切莫回京!
隋霜将信纸放到烛火下燃起,照亮她漂亮到非人的眉眼,带着份天地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她扬声:“快马加鞭,走,咱们回京。我好久没见我的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