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烟雾散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这辆马车足足有寻车马车的两倍大,顶级的奢侈。
一男子从车架上走下,着青袍,左右两肩各绣一团五爪金龙,眉眼与李程有些相似,但是比之李程更加秀气,秀气到甚至有些刻薄。
此人便是那个早早出京的四皇子李朴。
吴昌洪暗暗咋舌:“这位四皇子尚未加冠吧,怎得而今就端出了亲王的姿态?”
北陵的皇子要在加冠之后才能够册封亲王,划分属地,但眼前这位四皇子显然是逾越了礼秩。
李朴没有听到吴昌洪的话,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隋霜:“你就是那个被李程喜欢的得要死要活的隋霜?”
他这样说着,也不等隋霜承认与否,是已经自己认定了答案了,并已经做出决定的:“啊,李程喜欢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来人,给我绑了!”
身后的一众士兵皆出列,抽出了刀围攻过来,他们跟着四皇子这个行走的免死招牌,在中州境内几乎是横着走。
一络腮胡子直奔站在最前方的隋霜,刚刚心中窃喜,以为自己能够立功。
不料还没靠近,他便觉得脖子一热,待到摸了满手温热的血,才想起自己咽喉断了是活不成的。
徐宁妄冷着眼睛甩了甩刀上的血,又退回了隋霜的身后。
所有想要冲杀过来的人都愣了,只看着络腮胡徒劳的捂住自己的脖颈,口中在鲜血喷涌的间隙发出惊惧的嗬嗬之声。
他先是跪下来,继而倒在地上,在用血水积累起来的浅洼中,像条要窒息的鱼一样来回翻腾。
然后,他死了。
比隋霜他们要多几倍的人数,愣是再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都被这可怕的死状吓到了。
四皇子被落了面子,当下把挡在他前面的人用力一推,怒吼:“去啊,抓她啊。这可是中州,整个中州都得跟着我外公姓林,有什么好怕的!”
这中州世家虽多,但是要说其中最为显赫的,莫过于林家。
当年林家老太爷先行到达如今的京城,剿灭了京城的敌军,亲手推开城门,迎接先皇入主京城。
先皇为感念林老太爷的恩情,本意将这位极人臣的右相一职留给林家,但奈何林家只生女儿,不生男孩,只好安排了林家大女儿的丈夫为相,又将小女儿许给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嘉乾帝。
而其中大女儿的丈夫正来自于卢家,小女儿在嘉乾帝登基后封为贵妃,入宫之后常年荣宠不断,后终于诞下一子,正是李朴。
贵妃娘娘生完孩子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林家便以放心不下外孙为理由,希望能够抚养四皇子到加冠。
皇帝感念林家痛失爱女,于是,在李朴十岁那年,他便被送到了中州的祖父家居住。
中州世家林立,但是林家可谓是一手遮天,包围着隋霜他们的一众士兵听四皇子这样说,咬咬牙,再次冲了上来。
隋霜被徐宁妄和几名锦衣卫牢牢护在正中,人数虽少,绣春却锋,竟是杀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出来。
四皇子见战事愈发颓靡,高声喊道:“来人啊,去,把我养的那几十头猎犬赶过来!”
他这边话音未落,那厢的徐宁妄忽然杀出重围,劈开左右挡路的士兵,一把刀干干脆脆架在了四皇子的脖子之上。
隋霜这才慢悠悠开口:“四皇子,您最好别动。”
李朴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谁用刀架住过脖子,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愤怒:“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你迟早是我的!”
“真不知道我那高高在上的皇兄喜欢你什么,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
李朴还想再骂,喉咙一痛。
隋霜压着徐宁妄的刀,在他脖子上割出来一道长长的血痕。
正在此时,一支羽箭呼啸而来,目标直冲隋霜的脑袋。
徐宁妄一把护住隋霜,手腕翻转,将这只箭斩于半空。
大批的人马将此处团团包围,这些人训练有素,所穿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军服,每件衣服上都绣着一个“林”字。
一人坐于轮椅之上,被家丁缓缓推过来:“隋大人,老朽恭候多时,您可算来了。”
他手边放着翠玉鸠头杖,一头黑发浓密油亮,倘若不是那张老迈松弛的脸,谁也看不出这就是那个曾经跟随先皇打天下的林老太爷,林长生。
四皇子趁着徐宁妄替隋霜挡刀的时候摆脱钳制,一看到林长生立刻跑到他的身边,惊喜道:“外公!”
林长生呵呵一笑,够着身子费劲地摸了摸外孙的头,仿佛只是个慈爱的老人:“隋大人,我外孙贪玩,不过是听说京城中风头无两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来,这孩子好客来迎接您,和您闹着玩儿罢了。”
他这么说着,一直拿手帕细细给自己的外孙涂药,眼睛半点没看隋霜。
林长生万分恳切的继续:“不过您还是得给我孙子道个歉。”
“凭什么!分明是他先来找我们麻烦的!”二马气愤说道。
林长生呵呵一笑:“当然是因为,这里可是中州啊。”
他身后的家丁拉满了弓,箭头齐齐冲向隋霜等人。
林长生冲二马笑呵呵的招招手:“这就是长公主吧,和那个野丫头真像啊。你父皇满京城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来,到外公这来,外公带你回京城。”
二马赶忙摇头,使劲往隋霜身后躲。
但是无数支羽箭的威慑下,林家的人已经敢直接过来抢人了。
几个婆子打扮的人直奔二马而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抓向二马。
隋霜护着二马,徐宁妄抽出来半截刀。
林长生再次劝慰道:“哎,那边那个绿眼睛的小伙子,你最好别动。你砍得断一根箭,那无数根呢?”
拉满的弓箭泛起银光,光秃秃的土地上阵风吹过,带起两三片干枯的黄叶,弓箭手细微的调整自己的手指,绷紧的弓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所有人都没有动。
“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哎——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①”
忽而,一道幽幽唱曲声自远处传来,曲子是旦角所唱,这人声音老迈,唱得半在调上半不在调上,间或两句气儿上不去的时候还破音。
隋霜护着二马的手一松,低头间眼底恍有泪光闪过,她轻声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便瞧见一老头儿摇头晃脑,穿着身破袍子,趿拉着双草鞋,踢踢踏踏顺着羊肠小径溜达了过来。
就在他出现的刹那,林长生面色一沉,下令所有人都收回了弓箭。
老头儿其人还没走近,一股子酒气先闻,老头儿摇头晃脑,嗷了一嗓子:“我的乖徒弟哎,可是给为师带酒来了?”
二马看看老头儿,又看看隋霜,一双大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老师,那是老师的老师么?”
隋霜表情复杂的点点头,头一回也大声回了一句:“别喝了,回头喝……你。”
中间那个死字被她吞掉了,因为她知道上辈子自在道人不是喝酒喝死的。
这个传说中有通天之能的大才,死在了中州的腊八那一天。
中州给出的理由是老先生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可是,这话谁信!
那个老成精的林长生都没有死,她师父今年才五十多岁,没有任何的疾病,怎么会死。
而如今,距离那个所谓的“无疾而终”还有两个月整。
自在道人眯着个被酒熏红了的眼睛,左瞅瞅右瞅瞅,对着隋霜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说:“呀,怎么还伤心上了?没酒就没酒吧,我不喝就是了。”
隋霜摇摇头,否认。
被说不是,于是老道就继续猜:“那就是太想为师了。”
隋霜又摇头,那张重新冻好的脸上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谁想你。
老道看明白了并摸了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继续猜测:“啊呀,都不是。那可是因为刚刚这里有人欺负我的徒弟徒孙啊?”
他这样说着,眼里的醉态顷刻消散,转头正对坐在轮椅上的林长生,目光沉沉,饱含压迫。
林长生晃悠两下,拄着拐杖,站起来了。他颤颤巍巍走了两步,冲着老道弯了个腰:“对不住,对不住,太守大人,是我一时心急,只想着找自家的外孙,我这事儿做的不利落。您就高抬贵手?”
自在道人有样学样,满脸深沉的捋了捋花白的头发:“哎呀,对没错。我是应该接受你的道歉,可是小林啊。”
他宽大的袖子冲着隋霜的方向甩了甩,又
恢复了刚刚的吊儿郎当:“这事你也不是跟我道歉对不对?我接受有个屁用啊。”
林长生再次赔笑,颤颤巍巍的转了个方向,对着隋霜说:“对不住,指挥使大人,是我糊涂了,我给您道歉。”
隋霜笑了:“不打紧,林老先生。隋某很是知道自己这次是冲着什么来的。”
林长生顿了一下,又面色如常的坐回轮椅,命令一干人等离开,其中当然也包括四皇子。
隋霜开口,叫住了正要上马车的李朴:“四皇子殿下,您可知道上一个对我这样说话的人,结果如何了?”
李朴一愣,什么话,哪句话,他说了那么多,他哪里知道。
他还想再问,便被外公揪住了手臂。
林长生转身,态度压得极低,柔声给出承诺:“指挥使大人,您不是想查儿童失踪的案子么?放心,我们林家一定极力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