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
隋霜此次被派往中州，是为了调查中州的儿童失踪案件。
当初皇上给隋霜的，就是中州多数儿童失踪的情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表面上派遣隋霜前来中州查案，但是即便是失踪的孩子再多，这中州的一干官员是死的么，何必特意让隋霜过来。
自然是想让隋霜来监察中州的。
故而才有了林老爷子步履蹒跚拄着拐杖也要过来给隋霜立下马威的事情出现。
“没事，你想做什么，师父给你撑腰。”师父忽然对隋霜说。
隋霜看了一眼师父，自在道人一愣，撸袖子问道：“怎么了，怎么这样的伤心，刚刚没出气吗？这样，为师这就把那个林老头套麻袋再打一顿。”
隋霜笑了笑，摇摇头。
她要是不阻止，她师父真的能干得出来揍人一顿的事情。
明镜山人姓时名无尘号自在，真正有大才的能人，三年前夜观天象，忽然做官，隋霜不明白自己这个超脱世俗的师父为何愿意做中州的太守，但他就是兢兢业业的在这里干了三年。
时无尘名满天下，年轻时的辉煌即便是把毛笔写断了都不一定能写完。
就是这样一个几乎是要立刻羽化登仙的人物，最后毫无征兆的死在了中州。
时无尘坐镇中州，相当于是给这群无法无天的世家压上了一道大山。
有他在，世家即便是再不愿意，也必须得遵照北陵的律法一样样办事。
师父与世家积怨颇深，但是这些人真的能伤得到师父的一根汗毛吗？
上辈子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
时无尘瞅了瞅她，又问指了指旁边的徐宁妄：“为师看你红鸾星动，你当初成亲的时候，怎得也想不起来让为师喝杯酒啊？”
隋霜的嘴角一抽，怎么好告诉他自己重新活过来就已经成亲了，上辈子压根没想着能办成，当然不可能请他来教训自己。
隋霜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了。
她匆匆告辞：“师父，这休息也休息够了，我便这就去查案子了。”
说完不等时无尘说话，撩起裙摆就走。
自在道人还想挽留，却见隋霜已经跨出门槛，一拐弯儿不见了踪影。
时无尘只得叹了口气，又看向旁边还没走成的徐宁妄，笑眯眯的冲隋霜离开的方向甩了甩袖子问：“你喜欢她啊？”
是在提问，说的却很肯定。
徐宁妄愣了一下，而后认真点了点头。
时无尘的眼里满是慈爱，整个人豁达又温和，他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三下徐宁妄的肩膀：“两辈子的情缘啊，要是再错过，可就没有下一次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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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霜不了解自己走之后，师父对徐宁妄说了什么。
她说要去查案子，是借口，也是真的要做的事情。
通过案卷隋霜了解到，其实每年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中州境内几乎每年都会走丢八九个的孩子。
这已经成为了这里大人吓唬小孩子的惯用手段，别哭了，再哭了就让大海怪抓走你。
故而，今年丢孩子的时候，人们并没有将这件事当做一件什么非常不得了的大事，只有丢孩子的家长在痛苦罢了。
但是丢孩子的事情却并没有如往年中止，从最初是八九个，到晚上哄孩子睡着之后，睁开眼睛孩子已经不见了，再到白天孩子不过是出去玩一趟，却就这样离奇失踪，再也找不到了。
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
隋霜走在中州熙熙攘攘的街头，一面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的人群，商贩不住地吆喝叫卖。一面却是漫天纷飞的寻找孩子的告示，以及几个精神不大正常的女人。
隋霜想这件事情想得入迷，没注意到周围的人，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忽然张开手臂拦住了隋霜。
她嘴里絮叨着：“宝宝，宝宝，我的宝宝，你到底在哪啊？”
大街上的人纷纷看着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一旁卖肉的商贩叹了口气：“唉，这个卢大夫人可当真是可怜啊。”
卢家？
细看之下，这个女人虽然精神不正常，衣服也已经脏污不堪，但是仍旧能看出是用昂贵的锦布制成的，花纹皆是最时兴的样式。
街上的人还在围观议论，一队的家丁挤开人群，大声呵斥：“别看了，别看了。”
领头的那人毕恭毕敬的冲着疯女人弯腰：“夫人，回去吧。您这样，老爷也面上无光啊。”
女人哪里会听进去这些，被领头那人一拽住就尖叫起来：“起来，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宝宝，他夜夜都在我床头哭啊喊啊，说自己疼，说娘亲再也找不到他了。”
疯女人哭嚎着撕扯起来，家丁按都按不住，没办法了，领头竖起手掌想要劈晕她。
“住手。”隋霜出声阻止。
她亮了自己的腰牌，牌子精雕细刻，上有锦衣二字，上接着的非常精巧漂亮的络子一闪而过。
家丁看了腰牌认出了人，即便是再如何不耐烦，也只得客客气气地说：“啊，原来是那位传说中的指挥使大人，这是我家主人的家事，你也要插手吗？”
隋霜单刀直入：“你家主人为何会疯？”
家丁撇撇嘴，他手指了指其他几个街上的疯女人：“还不是因为自己没看好孩子把孩子弄丢了，都疯啦！”
“没看好，丢了？”隋霜皱眉。
家丁点点头：“对啊。那晚夫人过来哄小公子睡觉，可是哪承想，等到夫人醒过来的时候，小少爷却已经不见了。”
“老爷知道了很是生气，说我们卢家深宅大院，层层护卫，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怎么可能会让海贼偷走小少爷，一定是夫人的错。于是就打了两下夫人，没想到，夫人就疯啦。”
隋霜抓住了这句话里的另一个关键信息：“什么海贼，为何你们会认定是海贼做的？”
旁边卖肉的屠户听了半天了，可算是找到了能插话的地方：“大人啊，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年年都会丢孩子，就是被这海怪帮的大海贼给抓去做祭品的啊。”
他这一插话，旁边的商贩也纷纷跟上来。
“是啊大人。这海怪帮的帮主王伟生得了神仙的眷顾，有了什么大能耐，这才吞并了其他帮派，成了这运输线上的一霸。”
“不过他这能耐是上天赐予的，那就得还愿，就得报恩，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就会抓走七岁往下的男孩儿祭祀海怪。”
“对，我那亲戚家的小孩儿，前阵子生病，以为会病死，结果好容易活了，却又丢了。家里人现在每天都在哭，唉，都怪这海怪帮！”
这些商贩说得头头是道，跟真的似的。
隋霜问道：“你们是如何确定就是这海怪帮的？有人见过吗？”
那屠户点点头：“大人，这可不是我们瞎传。这海怪帮为了感谢神仙的恩赐，要求每个人都要穿海螺纹样式的衣服。有一次他们来偷孩子的时候，孩儿他娘恰巧在梦中醒来，看到的正是这样的海螺纹样的衣服。”
众人附和，更加义愤填膺。
隋霜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脑海中闪过昨日那个晕陆地的店小二，这明显是在海岛上长期居住的表现。
但是长期在海岛上的人，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陆地上，在这段时间偷走那么多的孩子呢？
是店小二是个特例，还是说里这里面另有隐情呢？
隋霜不太清楚，周遭商贩的议论声音太大了，疯疯癫癫的卢夫人捂紧耳朵轻轻摇晃，旁若无人地哼唱着童谣。
隋霜走近，蹲下身，轻轻走近卢夫人，拿掉了她捂着耳朵的手。
卢夫人天真又茫然地看着她。
隋霜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对着这个脑子不清醒的人给出了自己的承诺，她温声说：“我会替你找到孩子的。”
说完这话，卢夫人便被家丁架走了，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即便是被架走也要不断回头，长长久久地注视着隋霜，那双木然的眼睛里住着一个痛苦嘶吼的母亲。
隋霜叹了口气，对旁边的徐宁妄说：“走吧，我们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些别的线索。”
自己走出了三步，转头却见徐宁妄没跟上她。
隋霜不解：“怎么了，刚刚我师父对你说什么了么？”
徐宁妄顿了一下还是摇摇头，只是感慨：“我记得你们北陵流传着一个故事，说神机妙算的女诸葛隋霜曾经分给了一个老妇半块干粮，并承诺她，她的家乡再也不会受到战火侵害。于是女诸葛连夺三座城池，将战线远离此处，老妇得以安享晚年。”
隋霜不明白徐宁妄为何会突然说这件事，她觉得有些好笑：“那不知道作为我对手的徐将军，你听到这个故事如何的感想啊。”
徐宁妄抿了下嘴，别过了头，只说：“大概，我们不太一样吧。”
隋霜摆摆手，肯定了徐宁妄这个答案：“对，从来不在乎伤亡的徐将军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话说到这里，她忽而有些好奇，仰头认真问道：“徐宁妄，所以我死之后，那场仗到底如何了，你又如何了？”
中州集市的街头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在此刻成为他们身后模糊的背景。
隋霜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在刹那间被动地跳快了起来。
如同那颗没有含在自己嘴里，却尝到了甜味儿的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