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
隋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被疼醒的,守在她身边的徐宁妄在同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样?”他问。
隋霜摇摇头,目光停留在徐宁妄同样被包扎住的伤口处。
徐宁妄慢慢将她扶起来,动作很笨拙,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她牵扯到伤口。
隋霜不太在意自己的伤口,反而问徐宁妄:“你呢,谁给你包扎的?”
徐宁妄看着隋霜那还在往外渗血的白色纱布,冷笑:“不劳隋大人担心,我自己包扎的,万万不会泄露你我之间的事情。”
同生共死咒在身,隋霜即便是想晕也得强撑着打起精神,万幸这个同生共死咒还没有强到她晕的话徐宁妄也会昏迷的程度,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影响。
周涛的船想要追,但是被跳下去的墨儿和三把手吴勇拦住了去路,等到临近海岸,便有隋霜的师父时无尘前来接应。
隋霜叹了口气,调侃:“好在你那天穿了件黑色的衣服,不然这件事情当真是瞒不住了。”
她招招手,冲徐宁妄说:“去把药箱拿过来,我重新给你包扎。”
徐宁妄当时就不皱眉了,他别开眼睛,什么话都没有说,被隋霜催促了一遍,这才去拿了药箱子。
隋霜伤的是左肩膀,活动起来没有特别不方便,她往里凑了凑,徐宁妄坐在床边。
隋霜将药箱子打开,动作熟练地将其中几种药拿了出来,转头看到徐宁妄还原模原样坐着,有些好笑,她拍了拍徐宁妄的背说:“要我给你脱么?”
徐宁妄没出声,自己把衣服脱了。
隋霜帮着他重新拆了绷带,自己包扎到底是不方便,他的伤口处理得潦草得多。
隋霜抿唇,给他重新上药。
因为是两个病号互帮互助,隋霜动的时候也不是很方便,两个人挨得很近,徐宁妄的过于灼热的体温隔着一小段距离烘在隋霜的面庞上。
气氛一下变得很安静,只有两个人地呼吸声。
徐宁妄背对着隋霜,她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到他说:“你总是这样。”
“什么?”隋霜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拿出了新的绑带:“你转过来点。”
徐宁妄将一边大腿搭在床上,半侧过身,床本来就不大,这样一挪位置,两个人之间的空隙更小了。
他注视着隋霜毫无血色的嘴唇,抬起胳膊:“救那个海贼。”
隋霜将绷带从他腋下穿过,解释;“那个孩子就是我要找的墨儿,她不是海贼。”
“那你跟我说,我去救她。”徐宁妄说。
隋霜将绷带缠紧,确保不会渗血:“不,你不会。”
“还记得咱俩在初五打的那场仗么?你舍弃了一半的部队做诱饵,压根就没有管他们的死活。南冶朝廷反对你回京是对的,不然恐怕你刚出现在城门口,就得被百姓们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淹死。”
床上很软,隋霜挪动起来很难着力,她边说变动还得给徐宁妄包扎,动作不对歪了一下。
徐宁妄扶住她,笑了:“是啊,这件事情还要感谢隋大人心慈手软,只是将他们作为俘虏留下种地。我要是你,我就将这一半的军队尽数坑杀,毕竟那一场仗,可是这些诱饵害得你输了。”
隋霜自己坐稳了身子,推开徐宁妄的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就因为这件事情,言官罢免我的折子堆满了陛下的案头,那群人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妇人之仁了,哦,不对,陛下召我回京述职给这件事一个合理解释的时候,那群人也确实这样骂了。”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但我不后悔,我当时觉得,总有一天,南冶和北陵的战争会停止,他们还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这会比我能拿到多少军功要有用得多。”
话到这里,包扎也就完成了,隋霜推了把徐宁妄:“当时那种情况,你哪里会替我救人,你只会……”
她话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好了,起来。”
徐宁妄光着上半身,隋霜推他的时候这人刚好想往里转身,故而隋霜的手正好按在了对方的胸膛。
隋霜的手无意识的捏了一下,意识到是什么之后马上想要往外撤,徐宁妄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他凑近隋霜,将她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低声问:“我只会怎么样?”
床很小,他们两人之间再没有了空隙,柔软的锦被堆叠在一起,带着隋霜的味道和徐宁妄的体温。
隋霜想要推他,但是又顾忌着他受伤的肩膀不敢随意动,她皱着眉不接徐宁妄的话:“你起来。”
徐宁妄没有动,他直视隋霜的眼睛:“我只会救你对不对,旁人的死活干我何事?船上的事情要是我反应再快一点,会阻止你去救人也说不定。但是你知道为……”
“够了。”隋霜打断他。
徐宁妄过于滚烫的体温顺着胸膛上的那只手燎着了隋霜的脸颊,她尽量不去看他,可是她的手被迫贴近徐宁妄的心口,将那份火热的未尽之言通通带给隋霜。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正对对方,放软了语气:“徐宁妄,我伤口疼。”
他们之前的纠缠蹭松了隋霜的领口,裸|露出小半个缠着绷带的肩头,她的皮肤白得几乎发着光,又单薄得好像只要一个手掌就能全部握住。
这个位置,刚刚被一支羽箭洞穿。
上辈子几乎没有怎么受过伤,只会在城头被一众人保护的好好的女诸葛,这辈子之后却好像还不如前世。
徐宁妄咬牙,他想说你瞎说,我明明没觉得疼,你分明就是搪塞我,但是他只是松开了手,掩住隋霜的衣服,转身扬声说:“听够了没有,进来。”
王元光翻窗进来,欲盖弥彰地摊开手:“我,那个,我刚刚来,我啥也没有看到。”
隋霜完全不知道墨儿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揉着眉心叹了口气:“你怎么样,周涛有没有为难你?”
墨儿摇摇头:“我和他们说是趁着放箭的时候跑的,他们相信了,而且因为吴勇被割了耳朵,需要我的地方多了一些,我才能马上出来联系你。”
她这么说着,眼睛不时去看隋霜的肩膀,很不好意思地从袖子里将她从隋霜那里抢来的令牌放到了桌子上,下面系着一条新的络子,蜻蜓样式,应该是她自己编的。
墨儿说:“那个,对不起,谢谢啊,谢谢你救我。但我真的不能跟你回来,我答应了我娘,我得替她报仇。”
隋霜摇摇头:“上次不走,你现在也走不了了。外面什么情况?”
隋霜问起这个,墨儿的忧虑之意更甚:“你可是知道现在整个中州都因为你炸了吗?”
隋霜因为受伤,便将通知中州各家各户领孩子尸首的事情交给了手下人去做,中间还不忘提醒请几个仵作过来,给这些孩子收敛一下遗容。
做这些事情也都没有避讳,从隋霜的船登上岸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消息就像是长着腿儿一样跑遍了中州城。
所有丢了孩子的人家一下全都涌进了太守衙门,流着眼泪等待着进去认领自己孩子的尸体,当然,有些找到了,有些没有找到。
“现如今,中州城都在说,隋大人奋勇深入海贼窝,冒死将孩子的尸骨带了回来,只求能够让这些孩子入土为安,当真是心系百姓的青天啊。”墨儿说。
说完之后她又叹了口气:“你是出了名了,你不要命了吗?现在海贼那边终于反应过来是被你耍了,林家估计现在也快气疯了,他们这两边只怕是都在磨刀,就等着一起剁了你呢。”
隋霜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你还真不要命了啊!”墨儿看着她这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怒道。
她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拍着巴掌问:“我当真是不明白了,这中州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火坑,丢孩子的事情明眼人都知道不简单,你为这么点事情来这里值得吗?!”
隋霜摆摆手,否认:“我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来的中州,或者说,不单单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来得中州。”
墨儿气在心头,敷衍说:“对,没错,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只不过是来给皇帝做眼线的,这群世家不老实极了,过来吓吓他们的。”
隋霜再次否认:“估计中州所有的世家都是这么想的,但其实皇帝还吩咐了我做别的事情。不过这都不重要,我来这里有我自己的目的。”
墨儿彻底听不懂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徐宁妄这个时候插嘴:“你是为了武器库来的?”
隋霜笑了,她点点头:“对,没错,周涛把持之下的海怪帮只想要长生,所以将王伟生珍而重之的武器库只当做了利益交换的工具,现在这个武器库在林家手里。”
“除了我,还有别人也在盯着这个武器库,我怎么能让他得到呢?”
中州就是头身含巨力还饥肠辘辘永远不会满足的野兽,终究会有按捺不住暴起伤人的那一天。
上辈子老皇帝嘉乾帝第一次病危,他们就再也等不得了,立刻起兵造反。当时朝廷内忧外患,这支反军一路北上,直逼京城。
还是隋霜顶着前线的压力,分了一半的兵力给朝廷,李程亲自领兵,这才镇压下这帮反臣。
没有人比李程更清楚中州的情况了。
隋霜奉旨来到中州,在第一次听到武器库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定是李程想要的东西。
他已经尝过当上皇帝的滋味儿了,这辈子这个狼子野心的东西绝没有耐心如同前世一样等着嘉乾帝寿终正寝。
李程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这个经过王伟生精心改良,能够让林家一群杂兵都打得节节胜利的武器库。
但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隋霜的眼睛同样也落在了中州。
这里可不仅仅只有李程一个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李程自以为是做出的决定,终究会反过来成为他的催命符。
墨儿听不懂他们这好似谜语的对话,将话题重新拉回到了现在:“我不知道还有谁在打武器库的主意,但我知道现在有一群人在打你命的主意。足智多谋的隋大人,你不担心吗?”
隋霜将徐宁妄赶到一边,将墨儿叫到跟前儿坐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你担心我啊?”
墨儿噘嘴:“谁担心你,你别死了就行。”
隋霜扶额失笑,忽而又想起另一件事情,正色下来:“你既然要回去,我不拦你,有人觊觎武器库,而且比我知道的早得多。他可能已经动手了,你最好小心身边的人,必要的时候宁可错杀,不要放过。”
墨儿看着隋霜严肃的脸,也跟着静下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隋霜又重复了一遍:“切记,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定要小心身边的人。”
海怪帮。
一个男人躬身从王元亮身边退开,他穿过密林,左右探查着确定没有人之后,叫来了一只白色的信鸽,将一封信件塞进了竹筒之中,而后向空中一抛。
信鸽振翅起飞,飞过波涛汹涌的海水,飞过叫嚷吵闹的人群,飞过豪华严整的房屋,落到了一个人的窗户之前。
从窗户外,只看到这人的露出了半截明黄色的衣袖。
他戴着翠玉扳指的手摸了摸鸽子的头,将那只藏着情报的鸽子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