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咒
徐宁妄觉得自己在一场醒不来的梦里,他的意识被迫陷在黑沉的意识里,奋力挣扎却是使不上一点力气。
他听到有人模糊的声音好像隔着无边的河流穿过来:“你确定这种药对他没有伤害是吧?”
是谁在说话,他为什么觉得这样熟悉?
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宁傻子!宁傻子!快去摘啊,摘了你娘亲就会回来要你了!”
三四岁的徐宁妄真的去够河边的果子,身后却被用力一推。
“扑通————————!”
他跌进刺骨的河流里,冰凉的河水连同岸上的嬉笑声将他淹没,画面一转,他跪在祠堂上,周围都是控诉的人。
“老爷,你看看他,他把这几个孩子都拉进了水里,这天寒地冻,是要生病的啊!”
接着,宋员外郎的戒尺变成了家仆放出来的野狗,变成了南冶未曾见面的皇兄们派出来的杀手,变成了玉龙山上数不尽的豺狼虎豹。
他们都说徐宁妄是个傻子,无数的恶意化作石头,不断地砸向他与尘世那层厚厚的玻璃,终于,玻璃碎了……
于是放出来的野狗无一生还,派出来的杀手有去无回,玉龙山上血流成河。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拖着那条野狗扔到那些人面前的时候,这些人的是如何的表情。
天地斗转,所有的时间混乱起来,他脚下踩着的土地轰然坍塌,他的双手遍布鲜血,底下是横尸遍野,是尸山血海,是他曾经所犯下的无边罪孽。
而他一脚踏碎挡在面前的骷髅,脸上挂着兴之所至的笑意。
于是那些想要看好戏,看他挣扎的眼睛颤抖起来,他们模糊的面容上出现了恐惧与厌恶,他们颤抖着同时出声:“疯子!”
他们以恶意砸向傻子,终于傻子从琉璃房中走出,他们唤醒了一个疯子。
徐宁妄转身,身后的路尽数被鲜血燃尽,所有的生离与死别尽数化成了一粒粒石子,庞大的车架从上碾过,却掀不起半点颠簸。
魑魅魍魉,冤魂厉鬼,呜咽哭嚎。
一个老妇扒住了他的胳膊:“我的儿,你把我的儿还给我,就是你让他去送死,就是你把后半的军队直接抛弃,你明明可以去救他们!那可是十万人啊!那可是十万人啊!”、
而徐宁妄坦然而行,死亡于他不过是游戏,唯有战场可以给他以情绪。
但是他赢的次数太多了,他厌了,倦了,连战争都无趣了。
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的死亡,幻想自己会以一个怎样的形式去死。
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满意,直到他于乱军之中,抬头看到隋霜那双清明沉静的眼睛。
他愿意死在这双眼睛里。
忽而无边火起,他看着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站在火里,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
那种无力感烧灼着侵袭全身,他终于挣扎着喊出了这人的名字。
"隋霜!"
徐宁妄睁开了眼睛,但见隋霜一身白裙,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隋霜伸出手,抚向他紧皱的眉头:“青竹说不会咋成伤害的,这是怎得了?”
徐宁妄想要起身,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隋霜为了困住他,甚至根本没有用绳子,而是直接用的铁链。
又粗又黑的铁链从徐宁妄的脖颈处圈过,再从前胸绕到身后,用锁扣困住双手,另外延长出的铁链余出来,被长长地拉到了营帐的主桩上,用以限制他的行动。
徐宁妄梦里的喧嚣仍未远去,就被隋霜单手牵着链子拽到了床上。
那根铁链恰好卡在他的脖子上面,如果不顺着铁链的方向走,就会被铁链卡死了脖子,徐宁妄不得不跟着隋霜走。
徐宁妄皱着眉,挣动两下:“隋霜,你到底要做什么?”
隋霜面无表情,她勾着铁链,迫使徐宁妄仰起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很好?你说不行就不行?”
隋霜按着徐宁妄的胸膛,抬腿跨坐在了他的身上,冷声说:“看不出来吗,我要强了你。”
“隋……!”
隋霜低下头,亲上了徐宁妄的嘴唇。
在他们嘴唇相接那一瞬间,战场上无数次的针锋相对,重生回来之后无数次的勾心斗角,无边的岁月亮在此刻尽数炸成烟花。
徐宁妄难以自制的被她勾着一同沉沦,可是心却好像再次回到了那个曾经的火海里。
隋霜吻到了满嘴的咸涩,她怔然间抬起头,才发现徐宁妄通红的眼睛。
他哑声开口:“隋霜,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隋霜知道,徐宁妄发现了。
营帐中不断升高的温度,她那些从不示与他人的苦痛,以及明知道解除咒术之后就会加速死亡,但不惜抓回徐宁妄也要解咒的决心。
这些通通都昭示着一件事情……
隋霜扯了扯嘴角,不去看他:“别这样徐宁妄,万一解咒之后,是你死了,而我独活呢?”
隋霜大限将至,有两相咒在徐宁妄必死无疑。
果然牛鼻子老道也好,玩虫子的巫人也好,都他娘的是在扯淡。
隋霜扯了扯嘴角:“也许当年的断言生死,不过是一场巧合而已,找个凶兽命格的人根本不能够帮我续命。如今想来你我的绑定真是荒唐。”
“不……”徐宁妄想否认。
他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可以反驳的说辞,但是所有的内容通通梗在了喉咙间,没有任何一句可以说出口。
徐宁妄的眼睛里面布满血丝,一张脸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狼狈过。隋霜凑近他,与他额头相抵,呼吸交缠,直视他颤抖的瞳孔。
“生死不过是小事,你不是为了我而存在的,自然也就不用因为我的消亡而选择和我一块去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我死了,你要替我完成。”
她再次吻上了徐宁妄的嘴唇。
红浪翻滚,春宵一刻千金,这本该是相爱双方最美好的时光之一,但是如今场含着泪与血的无声告别。
徐宁妄艰难地询问:“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隋霜缓了口气,温柔地揉了一把徐宁妄的头发,小声说:“没事,继续。”
隋霜转眼,看到颤抖的红烛,无意识地轻呼出声。
战栗的快感升起来的时候好像带着理智崩坏的声音,让人莫名觉得恐惧,太近了,太近了,近到来不及盖上虚伪的外皮与矫饰。
徐宁妄俯身吻上她轻轻蹙起的眉头,带着嘶哑与□□的嗓音在隋霜的耳边说着最最郑重的承诺。
“我会照顾好二马,也会照顾好师父,照顾好青竹,照顾好北陵。”
“隋大人,我不会让你的心血付之东流。南冶与北陵不会再有战争,从此以后尽是国泰民安。”
我视人命如草芥,但你却以天下为己任。
我不在乎,但是我知道,你在乎。
所以啊,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表达对你无尽的歌颂。
隋霜在滚烫地喘息中回吻他,倘若她死之后,能完成遗愿的,只有徐宁妄。
不承想兜兜转转,曾经的宿敌成了最后的所托。
*****
隋霜从营帐中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青竹。
他蹲在一边拿着个小扇子吧嗒吧嗒扇着火,指了指旁边的药,问:“那个南冶皇子呢?”
隋霜找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回道:“还在睡,等他醒了就试放出去一批俘虏,把徐宁妄也混在其中,让他离开。”
青竹一边扇一边得意洋洋地问:“怎么样,我这迷情香是不是相当的好用?”
隋霜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将药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擦了擦嘴,斜着眼睛质问他:“你不是说这个香对他的身体没有影响吗?”
青竹理直气壮:“对啊,就是对身体没损害啊。”
之后他咳嗽一声:“不过就是会让人多回忆回忆往昔而已,咳。”
青竹这么说着,停了扇子,将药炉里面的药倒进了隋霜的碗里面:“等会儿再喝,可是苦啊。”
前头走来一个穿着军服的女子,正在清点这运送过来的粮草,看见了隋霜和青竹在这里,也只是点头致意,叫了声老师,就再次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隋霜回了她一句,又接着对青竹说:“今日的事情,谢了。”
临祈城今日缺粮食缺物资,本来是派了暮晴去往临城调的,但是二马直接筹集好了粮草让青竹送过来。
青竹摇摇头:“说什么谢不谢的,话说你这个女子学堂办的真不错。”
他指了指那个刚刚和隋霜打招呼的女子:“叫王文鸳是吧,这一路来她可是帮了我好大的忙。”
他两人还在说话,忽而从营帐中传来一个声音:“青竹呢!这臭小子去哪了!”
青竹龇牙咧嘴一比划,小声抱怨:“叫你就是霜儿,浅露,到我这儿就是臭小子。”
营帐里的自在道人又喊了一声,青竹赶紧溜了,走之前还不忘指指那碗药。
隋霜端着药,看着眼前的一切,二马成了她坚实的大后方,师父和师兄也来到了战场上相助,女子学堂教出来的第一批学生正式投入到北陵建设中,隋府一切安好。
终究是不同了啊。
她这么想着,将碗里的药喝完了。
王文鸳跑了过来,掏出口袋里的糖:“老师,这是青竹大人刚刚交代的,说让我给您。”
隋霜摇摇头:“你收着吧。”
王文鸳还是想给她:“老师你吃吧,多苦啊,我光闻着鼻子就受不了了。”
隋霜一愣,注视着这碗药,缓缓摇头:“没事,不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