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决堤
沈落沉其实憋了很久。
直到傅焉予离开后，大门关上那一瞬间，她的情绪才如洪水决堤，无法抑制。
丢猫的恐惧，等猫的焦虑，并没有因为拿回亚亚而有所舒缓，而是混合着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觉得周身被千万种情绪压住，无比得疲累。
亚亚突然在一旁“喵”了一声，沈落沉走过去，抬手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小猫咪舒服得眯起了眼。
不知怎的，眼泪滴了下来。
门铃却在此时突然又响了起来。
她胡乱地拿手指抹掉眼泪，发现是傅焉予又折返回来，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你怎么回来了？”她说。
“你怎么哭了？”他问。
傅焉予弯着腰看她，十分小心翼翼。
沈落沉故作轻松，挤出笑容：“啊，没有啊，刚刚眼里进沙子了……”
说着抬起手去揉眼睛。
傅焉予无奈：“你们家唯一的沙子只可能是猫砂。”
沈落沉：“……”
沈落沉竟然在脑海里排演了一下猫砂进眼睛的可能性，突然觉得很荒诞，忍不住笑了。
眼睛红红的，却笑意盈盈的，看着傅焉予。
傅焉予一时不知是心疼还是沉沦。
“难道又落东西在这儿了？衣服不是带走了吗……”
沈落沉转过脸朝屋里张望，胳膊却被一只手拉住。
她回头，视线顺着那只手抬起。
撞进漆黑的眼眸。
她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
“没落东西……”傅焉予再次蹙眉，“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沈落沉连忙摆手：“不是啊。”
“那怎么我一走，你就哭？”傅焉予歪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上门来欺负你了。”
沈落沉一时哽住，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复杂的情绪。
傅焉予突然把她拽向自己，沈落沉诧异地瞪大眼睛。
他抬手，轻轻擦掉她眼睑下的一滴泪水。
他看着她眼底的青灰，轻声说：“是不是缺觉了……”
这句话仿佛触动到沈落沉的内心，她不由得抿唇，嘴角却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傅焉予垂睫，看向她发抖的唇角，再抬睫时，发现沈落沉的鼻尖又迅速红了起来，泪水一下子充盈了她的眼眶。
她还试图挣扎一下：“我没事的，你不是赶时间回南伶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无比宠溺：“你这样，我怎么敢走……”
两人沉默之时，亚亚突然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速度极快的朝玄关奔来，眼见着就要冲出门外，傅焉予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
“小东西想越狱。”
沈落沉也被分散了注意力，立刻收起了眼泪，从傅焉予手里接过小狸花。
“吓死我了……”沈落沉十分后怕，“还好你看见了。”
傅焉予耸肩：“职业病。”
沈落沉笑了，抱着小狸花朝屋里走。
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傅焉予还站在门口。
她深呼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却终于说出口：“要不要进来……陪我聊聊？”
-
沈落沉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件事情，就是高一那年，同意给赵淑桂配了一把她出租屋的钥匙。
那年圣诞节，小狸花从二楼跳下去的那瞬间，在众人的惊呼中，她整个人脑袋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外套都来不及穿，她飞也似的奔下楼，小狸花已经跑出去好远，消失在灌木丛里。
她在寒风里找了好久好久，才在一堆假山石后面，看到瑟瑟发抖的小狸花。
小狸花警惕地看着她，最终在猫条的吸引下，慢慢地走了出来。
猫条还是傅焉予去香港前帮她买的。
小狸花吃了两口，就不动了，原地窝了起来，爪子时不时地颤抖。
好心的同学拿着她的羽绒服找到了她，帮她一起把小狸花送到了宠物医院。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锁骨那儿有一道深深的抓痕，甚至是透过了毛衣，衣领都撕裂了开来。
她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这件事情惊动了班主任，通知了她在外地的父母。沈司年放心不下，让赵淑桂先行来学校里接沈落沉回家。
赵淑桂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责怪，甚至和班主任提出要求，要把学校里的流浪猫统统处理掉。
沈落沉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淑桂，拒绝跟赵淑桂回去。直到沈司年和陈茵赶到学校，了解情况后，垫上了小狸花的医药费，把沈落沉接回自家在南伶的房子。
沈落沉提出要领养小狸花，被沈司年拒绝了。
沈司年和陈茵在诒城工作很忙，赵淑桂更不用说，她讨厌猫。没有人可以帮她照顾流浪猫。
沈落沉提出自己可以走读，不住校了，把猫接到自家房子里自己照顾。
被沈司年一顿教育。
自家房子和南外不在一个区，光是单程开车也要四十分钟，上学根本不方便。
无路可走之时，她又一次想到了傅焉予。
可是她已经和傅焉予提过一次，他似乎也是有心无力。他那么好，已经帮她很多次了，她不好意思再强人所难。
话虽如此，可是真的再被拒绝后，她还是很难过。没有忍住的失落大概让傅焉予也误会了，他后来几乎很少来找她。
沈落沉最终和父母长谈了一次，想要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可以给小狸花一个屋檐，自己也保证可以认真上学。
沈司年妥协了，唯一的要求便是，需要给一把钥匙给赵淑桂，以防万一出现什么情况，赵淑桂可以随时来照顾沈落沉。
就连陈茵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婆媳关系再不和，也不影响奶奶照顾孙女。
沈落沉同意了。
元旦过后，她便开始走读，一切看起来似乎走上了正轨，小狸花恢复得很好，也习惯了安全舒适的环境。沈落沉每天放学到家时，都能看到小狸花“喵呜喵呜”地朝她奔来。
一切都很顺利。
偶尔赵淑桂会不请自来。每次见到小狸花，都要唠叨很久。沈落沉烦得很，只假装听不见。
临近期末，晚自习被延长了时间。
某天赵淑桂突然出现在出租屋里，念叨着小狸花耽误了沈落沉学习，扬言要把小狸花丢掉。
沈落沉第一次和她顶了嘴，大吵了一架。
她以为赵淑桂只是发神经，但是没想到期末考前一晚，她从学校回到出租屋时，一片寂静。
那一刻她慌了。
她把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到小狸花的身影。
窗外开始不合时宜地下起暴雨。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傅焉予。
而后，赵淑桂承认她把猫带走了，扔到了迎城河对岸。还说只要过了桥，再聪明的猫，也没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她听着窗外的雨声，彻夜未眠。
她仿佛看到小狸花在暴雨中到处寻找庇护，可能找到了一个桥洞，在刺骨寒风中缩成一团。它可能知道，原来那个家，就在河的对岸，可是它却不知道该怎么过河。
第二天的期末考试，沈落沉缺席了。
沈司年和陈茵又连夜赶来。
一周的时间，沈落沉瘦了十斤。
陈茵立刻给她办了转学，带她回诒城。
……
沈落沉讲完这些，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只是刚哭过的痕迹还在，眼睛有些红肿。
两人正坐在地毯上，亚亚窝在沈落沉的腿上，在睡梦中踩着奶。
傅焉予静静地听她讲完。
“所以……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眠的吗？”
沈落沉点点头。
“领养日那天遇到的，就是你奶奶？”
沈落沉继续点头。
“你转学，也是因为这件事？”
沈落沉依旧点头。
傅焉予似是欲言又止。
他双手向后撑着身子，却只是垂眸，而后嘴角勾起苦笑，再抬眼，看向沈落沉腿边的亚亚。
沈落沉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她伸出手摸了摸亚亚，说：“它们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亚亚出生起就被人类照顾，性格也温和黏人。而曾经那只小狸花，更野，更自由，也就更防备人。
“亚亚不是替代品，”沈落沉很坚定地说道，“亚亚就是亚亚。”
傅焉予轻笑出声：“我也没说是替代品。”
“只是，”傅焉予眸中含笑，“不要忘了它可是狸花，它只是还没长大。”
沈落沉不置可否地朝他眨眨眼，而后又略带自信地看向亚亚：“我们亚亚一定是最乖的。”
傅焉予微眯着眼看着沈落沉，突然想起他折回来找沈落沉的真正原因。他稍稍坐正了身子，认真地看向沈落沉：“那……你现在真的愿意去南伶吗？”
沈落沉点头：“虽然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回去，再也不要见到我奶奶，但是，哎，凭什么让她限制我的选择呢，对吧？”
傅焉予见她如是说，也就放了心，把自己之前的想法告诉了沈落沉。
沈落沉思忖片刻，觉得他讲得不无道理，如果思亚确实没有配置医疗资源，那她不如去其他宠物医院，发挥她真正的作用。
“你去南伶的话，亚亚呢？”傅焉予试探问道。
“一起带走呗，”沈落沉不觉得是个问题，甚至突然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看着傅焉予，“到时候，能麻烦你帮我搬家不？”
话音刚落，沈落沉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一声。
沈落沉尴尬抬眼。
这一天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中午那碗面也只吃了几口。
不饿才怪。
“我弄点水果吧，你吃草莓不。”说着，沈落沉把亚亚从腿上轻轻抬起，放到手边的窝里，然后起身。
然而，在地上坐的太久了，双腿有些麻痹，一下子有点无法走动。而且起身的速度太快，她察觉自己似乎低血糖了。
“不好……”
眼前开始发黑，脚下却失去了知觉，她下意识地捂住额头，却不由得膝盖一软。
在脸着地和扑到傅焉予身上，她选择了后者。
哪怕被傅焉予误解，她也不想摔死自己。
结果就是，当她终于视线恢复正常，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稳稳当当趴在傅焉予的身上。
傅焉予眼神幽幽地看着她，刚才的绅士行为和认真态度全然消失，又恢复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嘴角浅浅染笑。
她恍惚之余，看见他一字一句地启唇。
“搬个家而已，不用以身相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