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城(七)
沈诏刚一接触,怨气纷纷涌进他体内。
王夫人指着他的方向,表情惊恐:“什么东西!别,别过来。”
扫视一圈,几人同样震惊脸看着他,许大国脸色铁青,嘴巴一张一张地像是在骂人。
怎么回事,他们能看到他?
沈诏疑惑半晌,又躺回棺材里,几人脸色更加难看。
除了被沈诏吸走的那些,剩下的怨气又回到梁方屏身上,颜色比之前淡了许多。
“还挺顽强。”晏惊时见恶鬼又站起,一步步朝她走来。
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相互造成不了太大伤害。晏惊时想着将判官叫来,二打一他怎么也招架不住。
她刚拿起玉佩,听得一旁传来声音:“小屏!”
梁遇雪在窗扉后露个眼睛,显然是见到梁方屏方才怨气尽散的样子。
“小屏!”
恶鬼逐渐向她靠近,有阵法相护,晏惊时也没阻止。
“小屏,你看看我,我是阿姐啊。”梁遇雪见到弟弟这样,早已泪流满面。
“阿姐,阿姐。”恶鬼一遍遍重复着,眼中殷红渐退。
王夫人不知从哪过来的,手中拿着一簪子,向梁遇雪刺去。
旁侧飞过来一个石头打到王夫人手上,她的簪子一偏,扎进了梁遇雪肩膀。
许大国一脚将他踹开,连带着簪子被拔出去,鲜血染红了梁遇雪的背。
许大国要上前揍她,被梁遇雪拦住:“大国,她手里有东西,别伤到你。”
她从袖子里拿出那把匕首:“我这有把匕首,你用来防身。”
接过匕首,许大国朝王氏母子那走去。
窗外的恶鬼见她受了伤更是急了,怨气更加浓重,竟是比刚刚见他时更甚,催动浑身怨气疯狂向义庄砸去。
大量怨气同时攻击一个位置,阵法很快出现松动,晏惊时往里源源不断地补充着法力。
他们这边相互拉扯着,里面许大国拿着刀逼近二人。
本来计划王夫人用簪子刺向梁遇雪咽喉,王公子负责把人推出去,可王公子一见许大国把王夫人踢到就怂了,又悄悄地摸回来,跑到墙角缩着了。
许大国本想拿刀吓唬他们一下,不知道那王夫人发什么疯,拿着簪子冲上来,扎在他胳膊上。
王夫人吓了一跳,她没想对许大国动手,怎么一阵恍惚就变成了这样。她惊慌后退,连连摆手:“我,我没有,不,不是我干的。”
许大国拔出簪子扔到地上,横眉怒目,一刀捅进王夫人腹部。
刀尖带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双手沾满血,一步步走向王公子。
王公子拼命摇着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
“轰隆”一声,义庄的半面墙应声而落,恶鬼站在墙后。
法阵破了个洞,恶鬼抬步要进去,不知被什么阻挡了。
“不要出来!”晏惊时高声呼喝。
可那王公子被追的魂飞魄散,奔着门口就要爬出来。
恶鬼在旁边看着,待王公子全爬出来立刻上前把人拎起,穿心而过。
许大国在门口瞠目结舌,他以为这些不过是那个小女子说笑吓唬他们,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嘴巴张的老大,惊恐地向后退,不慎左脚拌了右脚,身下一个趔趄。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猛地将他往前一推,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那瘦弱的女子,她柔弱了一辈子,怎么会......
胸口一阵刺痛,一只手从他胸膛穿过,手里拿着他的心。
“噗嗤”一声,血液喷溅,许大国阖上双眼。
梁遇雪跌落在地上,痴痴笑起来,后又泪流满面。
恶鬼隔着门槛蹲在地上,伸出手想触碰她的脸,却被阻挡在半空。
梁遇雪颤抖着手,伸向外面。
“梁姑娘,”晏惊时出声提醒,“小心。”
她握上恶鬼的手,泪如泉涌:“小屏。”
他没有动作,仍由她握着。
沈诏从旁边跳出来,搭在恶鬼身上,怨气瞬间涌入他体内。
感觉到身体能承受的怨气已经达到上限,他才松开手。
恶鬼的怨气减掉大半,露出梁方屏清瘦俊俏模样。他看着梁遇雪泪眼婆娑:“阿姐。”
姐弟再次相见,只可惜已天人永隔。
梁遇雪抱着他:“几日不见,你怎么,怎么......”
“我没事阿姐,”梁方屏摇着头,“我唯一的心愿是见你今后顺遂,现在许大国死了,我也就安心了。”
二人诉说着不舍,晏惊时在一旁默默将义庄复原。
沈诏:“大人为何要将匕首给梁姑娘?”
“为了让她自保啊,”晏惊时瞧了眼被穿心的二人的惨状,“王家母子定不会放过她,许大国不会伤她,但也没好到哪去,她一个弱女子,没自保的方式怎么行。”
沈诏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我还以为......”
晏惊时瞧他,眼里露出笑意:“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大人是故意的,”沈诏看着姐弟二人,“我以为大人同情二人的遭遇,想帮他们一把。”
“他们都这幅样子了,我还能怎么帮?”
晏惊时走向王夫人,她伤在腹部,伤口不停地涌出鲜血,她施了个止血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她看向沈诏:“那我问你,王夫人为何会突然伤了许大国?她自知母子二人加起来都不是许大国的对手,为何还会这么做?”
沈诏耸肩:“谁知道呢,兴许是她看许大国不顺眼,一时冲动了。”
二人无言对视,彼此心照不宣。
姐弟二人自知早晚要离别,纷纷说着嘱咐对方的话。
梁方屏擦掉姐姐脸上的泪:“阿姐,日后你要带着瑶儿好好生活,再也不用怕许大国了。”
“阿姐不怕他,阿姐只想你活着,”梁遇雪身体微微颤抖,发出呜咽声,“十年前我失去过你一次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人总会离开的,我今生过得不快乐,离开是为了寻找更好的未来,阿姐不也希望我过得更好吗。”梁方屏笑着,目光极尽温柔。
梁遇雪抚摸着他的脸颊:“可是,可是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阿姐想你。”
“阿姐别怕,无论何时我都会保佑你的。你只需大胆往前走,未来定是康庄大道。”梁方屏身上怨气逐渐减少,身体回归透明,与普通灵魂无异。
“小屏,小屏!”梁遇雪抓着他的手,看那少年在自己面前逐渐变淡、消失,她哭的肝肠寸断,直至晕倒在地。
梁方屏伸手接她,却只见她的身体穿过他的手,躺在冰凉的石板上。
晏惊时上前扶起梁遇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我想问梁公子一个问题。”
梁方屏面容悲切:“仙长请说。”
“梁公子是被人杀害吗?尸首又在何处?怎的突然变成了恶鬼?”这是她这几天最大的疑惑,为何没见到梁方屏的尸首。
“几日前有人来找我,说可以帮我报仇。”梁方屏看着梁遇雪,目光中皆是不舍,“像我这样的人报不报仇都无所谓,王家虽害了我,但也给了补偿。我是被爹娘抛弃的,但他们生了我,我又怎么能怨恨他们。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帮助阿姐脱离许大国的魔爪,所以我答应他了。”
“代价呢?”晏惊时问。
梁方屏抬眼:“代价是杀了我,拿走我的尸体。”
“你信了?”晏惊时微微惊讶,“你没想过若你死了他办不到怎么办?”
“我这样的人,死了活着又有什么区别。若我的死能换阿姐幸福,我求之不得。”梁方屏眸光坚毅,却又悄声叹气,“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恨他们的,恨讲我推入河中的王公子,恨将我赶出家门的爹娘,恨将我围在巷子里打的乞丐,更恨那日日欺负阿姐的许大国。”
“我现在才明白,那人说的帮我报仇是何意。我只要答应他的条件,结局就一定会这样,他们不死我便不会清醒,会一直滥杀无辜下去。”
他看向晏惊时:“仙长,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入不得轮回?”
晏惊时点头。
“也是,”他自嘲的笑笑,“伤了这么多性命,还妄想能得到好的结局,真是痴人说梦。”
“若阿姐问起来,仙长便说我投胎去了吧,这样她心里能够好受些。”梁方屏站起身,身影极淡。
晏惊时:“好,我答应你。”
少年的身影在空气中消散,一阵风吹过,卷起了梁遇雪的发丝,像是轻柔的抚慰,它吹开黑夜,吹走血腥与荆棘,吹走陈年往事,终于得见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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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守门人早早来到义庄,入眼便是两具掏了心的尸首,屋内还倚着个受伤的人。他对尸体倒是见怪不怪,只是这人死的蹊跷,还是得报官查查。
衙役们因掏心案愁眉苦脸,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离奇的案子,毫无头绪。这一听说又有两个死者,来现场的皆神情恹恹,毫无活力。
待看到尸首时小衙役来了精神:“这不是那梁姑娘的夫君?”
另外几人擦擦眼睛,强迫自己精神些:“还真是,没想到他竟死了。唉,那边的不是纨绔王公子吗。”
“又一个王家人?怎么回事?”
“老大,王家夫人在里面呢,腹部受伤,需得请郎中医治。”
被唤老大的老衙役:“快去,别耽误了救人。”
小衙役看着许大国,心下畅快:“真是老天有眼,昨日还因没办法处置他而难过,谁想今日就遭报应了。虽说他也不致死吧,但若是平日里行善积德也不一定会这样。”
“行了,别说那没用的了,快点干活吧。”老衙役呵斥,嘴角却忍不住勾起,这世间是讲因果报应的,或许他日后应该和少年人多学一学,心怀正义才能无畏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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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雪自那晚就病了,一连着发热。
衙门派人来问话,见她躺在床榻上起来都不易便信了她的说辞。
衙役们走后,晏惊时从房顶跳下来,她这是第一次来看梁遇雪,也是为了答应梁方屏的那件事。
梁遇雪见她,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仙长怎么来了?”
听过王夫人的称呼,她也开始唤晏惊时仙长。
晏惊时扶着她起来:“梁姑娘不必如此唤我。我叫晏惊时,若不介意唤我一声晏姑娘也是可以的。”
“晏姑娘,”梁遇雪向她行了一礼,“晏姑娘可知小屏他现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