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城(九)
牡丹的尸首并未安放在灵堂,而是放在了大门正对着的,宽阔的院子里。
是以,晏惊时刚刚踏进去,就看见那口黑漆漆的棺材。
“牡丹妹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怎么就去了呢!”晏惊时用湿帕子捂脸,在脸上擦出泪痕来。
刘公子唇色苍白,微微颤抖着:“姑娘节哀,牡丹她心地善良,肯定也不忍见姑娘这般。”
“嗯,牡丹妹妹自来心肠便是好的。”晏惊时默默上了香,又道,“这个时候,刘公子应该是最难过的吧,我听说你们都快成亲了。”
刘公子点头,他看起来病歪歪的,好像一阵风能吹倒,声音也有气无力:“确有此事,不过没办法,命数如此。想来我们二人今生没有缘分,只能来世再做夫妻了。”
晏惊时本想再安慰两句,只见那刘公子当真如她所想,“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沈诏等在刘府外,见晏惊时出来迎上前去:“这个刘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刘公子有些虚弱。”
二人靠在刘府的外墙上,晏惊时低头思索,难道刘公子是因牡丹之事伤心难过,虚弱成这样的?
恶鬼事大,她不想牵及他人,找了个机会,甩开兄妹两个,跑来探这个刘公子的底。
“那怎么办,就这么等恶鬼现身吗?”沈诏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个草叶,看起来像极了不学无术的混混。
“虽然有些被动,但只能如此了。”晏惊时拽掉那片草叶扔在地上,“走吧,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不说话就难受,嘴上不能闲着的沈诏又从墙角摘了片草叶,掸掸上面的灰尘,重新叼着,仰着头走出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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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们将楼内的人都赶了出去,迎凤楼的牌匾就此被摘下。姑娘们背着包袱站在门口,各个皆是迷茫。
李大人将牌匾放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想回家的跟我说,官府会出银子将你们送回去。”
见她们不说话,芍药站出来:“这样,想回家的跟着李大人,不想走的跟着我,我们先在这随安城闯荡一番,待赚到钱了再回去也不迟。”
几个姑娘本来正犹豫,听她这么说义无反顾地走到她身边。另外几人思家心切,跟着李大人走了。
“芍药姑娘好魄力,怪不得她们都听你的。”
叶茯苓不免有些唏嘘,她曾经觉得那些姑娘们有手有脚,何必来做这些事情。了解到真相后才发现是她浅薄了,她自诩想像男子一样当衙役破案、帮人解决各种困难。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多罪恶的事隐藏在黑暗中,那些姑娘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这个结局。
“叶姑娘说笑了,生存之道而已,若非如此在这染缸里也很难混下去。”芍药看了看跟着她的几人,“我这里还有些银两,应该够我们生活一阵子了,至于叶姑娘的好意,待我支撑不下去再来找你,走吧。”
几人拜别,去寻找落脚之所。
“阿苓。”
后方传来声音,晏惊时站在不远处。
叶茯苓找了她一天都不见踪影,嗔怪道:“你去哪了?我这一天都没见到你。”
“我有事想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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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事?”叶茯苓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晏惊时说了恶鬼作祟的事,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对她们说她是捉鬼师,负责调查恶鬼作乱的事件,并趁机度化恶鬼。
“对,所以我希望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再查了,”晏惊时面露忧色,“恶鬼伤人不是小事,此非人力之所及,我不希望你受伤。”
几天接触下来,她感觉叶茯苓性格直爽,虽有些脾气,但来的快去的快,极为好哄。而且她不会因自己家室好而看不起旁人,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内心充满正义。这样的人,她不希望受到任何伤害。
“都这样了你不让我查,这不是在折磨我吗。”叶茯苓沮丧地趴在桌上,想了想手心攥紧突然坐起来,“不行,不查的话这件事就变成了无头悬案,我叶女侠破的第一个案子怎么能这样?”
叶蘅芜眉头紧皱,反对地摇摇头:“我们没见过恶鬼,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既然晏姑娘说有克制之法,那我们何必去冒险。”
叶茯苓不满:“干脆说你怕了吧,找什么借口!”
“是,我怕了,我怕你会受伤,”叶蘅芜面色坚定,丝毫不动摇,“我以前答应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若你出事了,我定会追随而去。”
叶茯苓张嘴欲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能自私到让旁人陪她一起冒险。
晏惊时与沈诏双手托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眸光中充满好奇,怎么感觉这对兄妹的氛围怪怪的。
“叶公子说得对,安全起见,”晏惊时清咳,打破这诡异的氛围,伸手指着自己,“这件事就交给专业人士,我,来处理吧。”
犹豫半晌,叶茯苓终于挤出个“好”字,叶蘅芜面色立马缓和。
叶茯苓握住晏惊时的双手,从她的脸上拽了下来:“那,阿时你若是支撑不住记得叫我。对付恶鬼你在行,别人要是欺负你你未必能打得过。”
晏惊时语气宠溺:“好。”
看来在他人眼中她仍是个柔弱单纯的形象。
一连几日无事发生,叶茯苓总来问她,是不是他们合起伙来骗她,不想让她查案。
确实蹊跷得很,这恶鬼竟能忍住天性,若不是判官那里也没有消息,她都以为被人捉住了。
这天,她布下的禁制突然有了反应。
在禁制的方向使了个缩地之术,晏惊时出现在刘府内。
“躺了这么多天,终于能起来了。”男声有气无力,似大病初愈。“这几日真是无趣,连牡丹都失去兴致了。”
管家苍老的声音传来:“少爷这次病得不轻,平日里还是多注意些好。”
二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晏惊时藏住身形。
“知道了,没什么大事,”刘公子急促地咳嗽几声,“这病要是能传给老头子就好了,啧,真可惜。”
拢了拢衣衫,刘公子坐在月光下,管家拄着拐杖站在他身边。
“莫要这样说,什么时候跟老爷认个错,兴许他心一软,就会让您回去了。”
刘公子翻了个白眼:“我是不会道歉的,再说了,我现在过得这么好,何必回去受他的气。”
管家:“莫要孩子气……”
“行了行了,别提他了,听着就烦,”刘公子作势掏掏耳朵,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知道牡丹那什么样子了,我真的是非常期待啊。”
听他的意思,刘公子应该是知道牡丹变成了恶鬼,也知道那些人都是她杀的。他身上的禁制有反应,说明恶鬼刚刚来过,“期待牡丹那边的样子”莫非他知道牡丹的目标是谁?
可是,怎么会呢?
禁制又有反应了,晏惊时给沈诏传了话,让他盯紧这面,她去往另一处地方。
–
府衙,魏老爷拖动着肥胖的身躯快速后退,手上的鲜血顺着他的步伐在地上汇聚成一条,弯曲地延伸着。
“救命!救命!”他大声喊着,却始终没有人过来。
方才他准备入睡,想起迎凤楼便觉得可惜,尤其是昨日百花园见到的那个女子,简直是戳在了他的心上,没想到就这么让她跑了,连经营多年的迎凤楼都赔了进去。
要怪也怪那不成器的金濂,这种事情做了许多遍都不记得要除掉后患。
越想越气,干脆起来看看美人图。
这些都是他请人为迎凤楼的姑娘们画的,其他姑娘画的时候都太过保守,只有芍药,浑身上下只在肩膀披了一层粉色薄纱,看的画师□□骤起,硬生生是憋出火,将鼻血滴在画纸上。
画中人轻拢薄纱,坐姿歪斜似靠着什么,眼中含情,勾人心魄。那滴血正落在她一只眼睛上,看起来妖艳至极。
魏老爷边道可惜边抚摸着身下,若是能将芍药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一道影子凭空出现,抢了他的画。
她双目赤红,脸颊上两道血泪,显然是刚死去不久的牡丹。
魏老爷吓坏了,不由得大声尖叫。
牡丹在世时因性格软弱,很招他的喜欢,可她内里却是个认死理的,偏要与人一生一世。魏老爷犟不过,只能从别的方面给她使绊子。
现在牡丹又出现在这,唯一的解释是她死了也不安生,回来报仇来了。
“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将我的家财分你一半。”他颤声求着,毕竟没有什么比命重要。
可哪有人会与死人论钱财。
牡丹似听不见他说的话,一步步逼近。
她抬起一只手,指甲呈黑色且尖细,上面还沾着凝固了的血痕。
“啊!”
大喝一声,他抓起刚刚摸到的剪子,向那尖爪刺去,却不成想无意间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个口子,肉皮绽开,不断涌出鲜血。
虽没刺到她,但那声尖叫着实吓了牡丹一跳,向前探的手顿住。魏老爷用袖子按住伤口,迅速后退,直到被逼进房间一角。
“我,我错了,我之前不该那么对你。我求你!放了我,我给你烧纸,我让你在下面过得衣食无忧!”魏老爷跪下,肥大的脑袋“嘭嘭”撞在地上,不一会就渗出血丝来。
牡丹再次向前,在魏老爷面前蹲下,歪着头看他,片刻,她伸出手,按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救命,救……咳”魏老爷感觉呼吸困难,胸腔似要着火一般,双手拼命抓着牡丹的胳膊。
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他在慌乱中将牡丹的胳膊划出血痕,但那痕迹又如新生般,瞬间消失了。
魏老爷惊恐万分,看来对方当真是来报复的冤魂,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自己。
想想他这一生,想尽了荣华富贵,拥有了无数美人,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但是,他不甘心。
待晏惊时赶到,只见魏老爷脸色青紫,双目涨红,双脚在空中不断踢着,圆滚的身子在空中不断摇摆。她立即打出一个金光,恶鬼吃痛,放下了手中猎物。
劫后余生,魏老爷拼命喘着粗气,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格外刺耳。
恶鬼与她对视,谁都没有动。
许久,魏老爷平复了不少,刚刚站起身,恶鬼手指微曲成爪,向他袭来。
晏惊时挡在他身前,又一记法术丢出去,恶鬼侧身躲避,转头向外跑去。
晏惊时暗叫不好,可别让她出去伤了人,提速追了出去。
恶鬼维持着死前的模样,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在夜色中尤为醒目。
顺着踪迹晏惊时追到了刘府,趴在屋顶的沈诏向她招着手:“我看见恶鬼了,她好像是来找刘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