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变(五)
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地将二人包裹其中,那些黑球感知到危险自动退到金光以外的地方。
晏惊时觉得浑身被法术充斥着,一招击出,黑球被震到老远,屁滚尿流地跑回黑雾之中。
“看来我们有救了,”晏惊时嘿嘿一笑,语气轻快起来,“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好,”沈诏伤势较重,早就支撑不住。此时泄了气,径直倒在地上,眼皮沉重地半眯着,“那我这条命就交给大人了。”
未免他因血流干而死,晏惊时先给他注了些法力,虽然不多,但明显可见法力到他身上后四下游走,止住了身上的血,细小的伤口直接消失。
他这个人到处都充满了奇怪之处,而他自己对此也不不清不楚。
不论真假,现下都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
“没想到你的治愈能力这么好,看来再挺一会也不是问题。”晏惊时同他说话,想让他清醒起来。
沈诏勉强睁看眼睛回应着:“再撑一会真要不行了。”
晏惊时扶着他到一棵树上靠着:“放心,我今日势必要逼退他!”
她向崔应礼挑衅,试图让他把目标放在自己身上:“小崔,你姑奶奶我又可以了,来啊!”
“激将法,我也会。”他又转向沈诏,“别急,他死后才轮到你,先在旁边玩会。”
晏惊时抛开顾虑,今日只要能让沈诏活着离开都是她胜了:“跟一个快死的人叫什么劲,我来陪你玩。”
在沈诏周身布下结界,晏惊时挡在他面前:“今日不论是谁,都别想踏碎这结界!”
崔应礼语气无奈,今日上杆子送死的人还挺多:“让你多活一会还不干,那就勉为其难地先收了你吧。”
他不再保留,那团黑气瞬间将晏惊时包裹在其中。
黑气内部并非一片虚无,相反还出现许多她在人间时的画面。
晟元寺的大门开着,众僧人在门前施粥,等待的人皆面色如土,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尽管每人只能领到一碗大部分都是水的稀粥,长队还是能从这排到城外去。
晏惊时躲在大门后偷偷瞧着,问住持:“城外发生什么了吗?怎么一夜之间涌进来这么多人?”
“唉,阿弥陀佛。”住持摇头叹气,表情意味深长,“十五年了,终究是逃不过。”
晏惊时不解,脸上尽是懵懂与天真:“逃不过什么?”
住持重重地拍着她的肩:“惊时,你记住,你是破开这局的希望。”
希望?自幼住持便说她不学无术,现在为何又说她是希望?又是什么希望?
十五岁的少女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东西,她脑补了许多场面,像是长盛国被下了诅咒,需要献上祭品才可停止天灾,而她是这一次被选中的祭品。
等了许久迟迟没人找她献祭,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知在哪听说人功德圆满会成仙,若没有那便会去往冥界,再一次投胎。
她又觉得是不是成仙的人太少了,所有人都去冥界投胎,冥界不高兴,所以降下灾难。
想得再多,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渐渐地就将住持这句话忘了,因为京城中出现了另一件大事。
起先是在不知道哪的一个县里,举国受天灾的影响下,他们这一年却毫发无伤,甚至在一年都没有收成的情况下,他们仍活得好好的。
饱受苦难折磨的百姓去询问方法,得知了他们是咒术的传承者。
反正情况不能更差了,死马当活马医,不少的人闻信便去学,状态果然好了起来。
但好景不长,咒术无法保持这种状态,一旦停止,便会以更快地速度加快衰老直至死亡,想要活下去,只能去吸干周围同伴的血液,增加自己的寿命。
听说这种阴毒招数,有人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邪术,宁愿身死也绝不害人。可有人觉得反正大家都活不长,何不牺牲一部分人,让自己活下去。
就这样,在人性的贪念下,咒术被更多的人所知并学习,逐渐传到了京城。
那是晏惊时有记忆以来见到的最为惨烈的一幕,咒术者在京城大街上随意抓人,吸食他们的精血。
被吸干血的,逐渐皮肤干瘪,轻薄的像一张宣纸,手一松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突出的眼珠盯着晏惊时,吓得她落荒而逃。
官府出兵镇压,咒术者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声称皇帝昏庸,无所作为才会如此,只要江上易主,灾难必定就此终止。
逐渐有人信了他们的说辞,加入谋反行列。皇帝无法,只得派出钦天监。
其中最突出的正是那位陈道长的师傅,道号渡闵。他习得本就是克制邪术的法子,以一己之力化解了所有咒术,并将咒术者收纳关押,借兵将咒术书籍销毁,一部分应对之法留在钦天监,若此事再发生他不在了也好有个应对之法。
咒术风波停息,却抵不住人心口舌,易主的想法留在了每个人的脑袋里。
距天灾发生已经过了两年,这两年晏惊时见过了人间所有丑恶,她不知道为何原本善良淳朴的包子大叔会突然去学习咒术;不知为何总来晟元寺乞求子嗣的慈眉妇人会为了几铜钱将孩子卖给他人。
世人皆说人心难测,她此刻才真正明白是何意。
若世间都是好人便好了。
画面一转变换到某个冬日,流民无处可出,只能躲在废弃的寺庙宅院里。冷风呼啸而过,将他们的脸冻得青紫。
晏惊时跟着僧人出来施粥,排队的人太多,直到天黑才结束。她脸颊冻得红红的,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并在原地踱步。不远处因一碗粥吃不饱而造成的闹剧正在上演,而大部分人正在冷眼旁观。
画面闪动,她又站到了晟元寺。
此刻的晟元寺中摆了祭台,皇帝一步步沿阶而上,站在祭台旁,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刀。
一道女声从后面响起:“慢着。”
来人身着浅蓝色的罗裙,绑着发髻,俨然是一副少女打扮。
晏惊时知道,那是她自己。
两人嘴型微动,听不见在说什么。
一刻钟后,少女接过刀,躺在了祭台上,刀尖悬在心口,下一秒就要刺进去。
画面就此停住。
“世人如此贪婪自私,值得你舍命相救吗?”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不属于面前这个画面的声音。
晏惊时蹙眉,这不是她的记忆,准确来说,这不全是她的记忆。她起先觉得世人贪婪可憎,不值得同情,但后来便明白了,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没有和他们处到相同境地罢了。若她与众人一样她又会如何选择呢?恐怕也会成为这洪流中的一员吧。
这其中还发生了许多事情,改变了她的看法,只是没出现在这里。
他的意图是什么?难道想让她否定之前做过的一切?
晏惊时沉思半晌道:“你说世人贪婪自私,那是你没见过美好的一面,我既能做出这个选择,那定然是不后悔的。”
声音停顿半晌,惊讶道:“奇怪,你心中为何半分波动都没有?就算你不为此事后悔,情绪也该有起伏的。”
“你这么说我可就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哦。”
听他一说晏惊时才恍然,有一种由邪术产生的幻魔就是这般,它不是人形却能言语,专靠吸收人的情绪而活。极其喜爱悲痛的情绪和怒气,等它玩够了,便会制作幻境,让人在幻境里崩溃死去。
想来这个崔应礼将幻魔吸到自己身体里,他们共生了。
可惜,他这招用错了对象。她见到这些画面无悲无喜,心中毫无波澜。
“因为我没有心。”晏惊时淡淡道,好似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无心?竟有无心之人吗?不可能,你一定在骗我。”幻魔不信,按照她的记忆为她做出各种幻境,晏惊时皆不为所动。
“怎会!”幻魔平生第一次觉得如此挫败,骂骂咧咧地将她送出幻境。
早在晏惊时死的时候,就已经把心挖出去了,哪怕她成了仙,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平日里所言所行,不过是为人多年做出的感觉罢了,她觉得此处该生气,便拿出生气的样子。此处该高兴,便学着他人一样开怀大笑。
其实她的世界相当无趣。
所以,尽管她说着沈诏总粘着她,不知道有何意图,但内心还是愿意的,她最怕孤独了,更何况是感知不到一切的孤独。
脱离了幻境,面前一片黑暗,想来是那团黑气的内部。
“没想到你竟不受幻境影响,本想给你个好看点的死法,看来是不行了。”崔应礼在黑气中化为人形,“我从冥界出来后,你是第二个见到我长相的人,你应该感到荣幸。”
面前的男子头发高高束起,身着素衣,黑眸里闪烁着光亮,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任谁都无法将他与那剥皮拆骨的魔头联系到一起去。
晏惊时不是好气地“嗤”了一声:“你又不是天仙下凡,我荣幸个鬼啊!”
崔应礼不怒反笑:“我化作人形实力会更强,这是在夸你哦。”
“那我还得谢谢你的夸奖呗。”晏惊时飞身向前,招招皆用尽全力,想在短时间内速战速决。
崔应礼也不防备,直接与她的法术对碰:“不谢哦,我也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比较赶时间,千万不要误会。”
二人法术相当,皆被法术碰撞所产生的冲击力弹开,尽力稳住身形站定。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变强了。”崔应礼面上露出些许懊悔,“啧,早知道就不让那个狗腿子出去了,没想到这么麻烦。”
“不过还好,那个人不在,凭你也掀不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