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镜（一）
音色像是尚未及笄的少女，语调下压，听得出是在极力克制自己，让说出去的话尽量沉稳些。
“今日又去哪玩了？”说话人语气严肃，但晏惊时听得出其中的宠溺，他似乎并不生气，更像是有些无奈。
明思有些慌，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旁的人：“没，没玩，我们一直在这。”
“手伸出来我看看。”
她双手搓了两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低着头摊开手掌：“真的没什么。”
这人半晌没出声，走到仍旧背对着的，她身旁那人面前，将他手中的画卷拿了过来。
眼看着要露馅，明思伸手欲拦，被人将手压下，眼神警告了一番。她不甘示弱，睁大眼睛瞪了回去。
被叫做“大师”的人展开画卷，上面画着牛头马面和许多看不见面容的身影。他问：“这是何物？”
明思立马收起了小动作，低着头讷讷道：“大师说要去冥界，我们想先认识一下冥界的人，就托人要来了这幅画卷……”
身体主人抬头偷看他的脸色，晏惊时这才发现，那人身着袈裟，带着佛珠，俨然是僧人打扮。
僧人道：“到时我自会带你们认清，看这些作甚？何况牛头马面现在也不以这幅样子待人。”
“啊，那也没甚么意思了。”明思失望至极，她还以为真能看见长着牛头的人呢。
“说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僧人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人，“善闻呢？有时间陪她胡闹，看来功课是完成了。”
善闻恭敬回应：“完成了，明思年纪小，难免淘气了些，大师莫要怪她，是我没管教好。”
明思听得这话不乐意了，她速来不喜别人说她年纪小，何况善闻明明与她一般大，却总是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叫人看了真真是难受，不满回怼道：“什么呀，你只比我早化成人形一天，而且你年龄也没大到哪去，用不着替我受罚。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师，这次是我的错，与善闻无关。”
“罢了罢了，”大师笑着挥手，“你们两个跟着我这么长时间还是这副样子，想来你也是改不了了。再说我哪次真的惩罚过你们？”
正低头摆弄袖子，忐忑等着惩罚的明思一下子跳起来，边鼓掌边道：“我就知道大师最心疼我们了！我日后定跟着大师好好学习！”
善闻脸上也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感觉肩膀一重，一只手正搭在他的肩上，一下下拍着：“你也是，有点玩心也属正常，不必因此心怀愧疚，”
“是，多谢大师。”善闻双手合十，恭敬行礼。
僧人满意地点点头，面容慈祥：“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去冥界吧。”
晏惊时看着僧人的背影，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在这具身体里当一个看客，任凭事情发展着。不知道她为何会经历这些，但现在无计可施，只能在这具身体里继续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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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诏面前摆着张桌案，上面满是摞在一旁的，或翻开的册子。册子上记录了每个人的出生与死亡，甚至有些人的后面还写着能够转变一生的大事。
进入浮世镜后会不断重复自己的记忆，沈诏记得判官是这么说的，他还以为能见到他从出生到死亡的结局。
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他见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鬼君，惹尘大师带着两名童子在外等候。”
！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只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知道了。”沈诏听见自己发出声音，语气低沉，没有半点起伏。
他站起身，打量了那人一眼，瞳孔中映出判官的面容：“你也一同去吧，我不想说的时候你去说，这个老和尚烦的要命，我能过去已经是给他面子了。”
“知晓，知晓，”判官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一阵心力交瘁。人间有句老话，伴君如伴虎，他在鬼君身边也需得时时刻刻都得打起精神来。
“带路吧。”言朔淡淡道，抬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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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尘大师说鬼君这人喜怒无常，单他自己会给几分面子，她们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哪说不定会惹他的嫌，便让她们自己到处看看，只要不惹麻烦就行。
明思当然是乐不得了，没等善闻叫她，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她对那劳什子鬼王啊，鬼君啊也没什么兴趣，总之不就是一个冥界的头头吗，又不能陪她玩，与她也没什么干系。
听说冥界的彼岸花很美，是别处看不到的，明思打定主意先去看看。
可这里的天都是灰蒙蒙的，走了许久四周景色也没什么变化，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找错方向了。
转着转着，前方一个岔路内烟雾弥漫，完全阻挡了视线，叫人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莫非在这里？
明思缓缓走近，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白雾，确定没有危险才踏入烟雾之中。
四下皆白茫茫一片，连路都不见了，仿佛身处虚空。
人对陌生的环境总是抱有几分戒备，直至此刻，明思才觉得有些怕了。若是大师一直找不到她，她岂不是会被困死在这。想想她就有些后悔，自己这个好奇心重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她闭上眼，默念了一段咒给自己压惊，再睁眼时，便见面前一到金光浮在半空，原地转着圈圈。
知道明思看见了它，它像条小鱼般，灵活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此刻已别无选择，明思只好跟上前。没想到走着走着，白雾消散，一道光线照在面上，晃得她闭了闭眼。
这里与冥界相差甚远，让明思怀疑她是不是顺着白雾来到了冥界中的世外桃源。
此处群山叠嶂小河潺潺，鱼儿跳出水面后又落下，顺流游向远方。树丛间鸟雀之声此起彼伏，听得明思烦躁地掏了掏耳朵。
这里环境倒是很好，就是太吵了些，也不知道谁会住在这里。
她向着此处唯一的房子走去，那是一座三层的小阁楼，就在小溪旁边，不论在哪层都能看见外面这如画美景。
这主人当真是好有情趣。
明思也知道生宅务闯的道理想找地方离开，却见四处山脉连绵，有抱合之势，丝毫没有道路，就连过来时的白雾也不见了。
这地方怪得很。
正寻找着出口，旁边冷不丁出来一道声音：“你怎会在此？”
刚要迈过一块石头，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石头没迈过去，反到被它绊了一下，摔了个五体投地。
“哎呦。”明思揉了揉脸，手上没有血痕，看来是没被刮伤。
站起身掸掸身上的土，明思向声音来源看去，那边站这个浑身黑衣的男子。他身长九尺，身姿挺拔，墨发在头顶高高束起，外面带了个银冠。
若从整体来看，此人无疑是出挑的。但若单看他面容，会发现他五官凌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而且眉心处始终有一股怨气，看起来有些可怕。
起码明思是有些怕的：“我，我迷路了，出不去。”
那人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就那么拧着眉头站着，一言不发。
久到明思要自己悄悄溜走了，他才玩味一笑：“是吗？那来者是客，不如先到我这屋子里坐坐吧。”
看着他的背影，明思犹豫跟上，这里应该是他的地盘，若是错过了他自己还不一定要怎么出去呢，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男子在二楼茶桌处坐好，手指着对面，示意明思坐在那。他盯着明思的眼睛：“你说你迷路了，那是从何处过来的？我这地方偏僻，寻常人可找不到。”
“是从，从冥界过来的。”明思有些打怵，这眼神怎么看都是要杀她灭口啊，就因为自己闯进这里了？不能这么小心眼吧，她试着抬出大师为自己撑撑场子，“今日大师有事与鬼君商讨，我便一并来了，一时好奇四下走走，没成想误打误撞进到了这，还望这位主人莫怪。”
她亲眼看着对面的人神色缓和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大师的名字还是很好用的。
言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惹尘方才确实说他带了两个人，就在冥界，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光头会带着这么个娃娃：“我怎不知惹尘大师身边有这么个黄毛丫头。”
“谁是黄毛丫头！我今年可是一百岁了！”这句话简直踩在了明思的雷点，她摸摸自己的双髻，明明年岁差不多的女仙各个都风姿绰约，身形高挑，怎么偏偏她像个小孩子一样。
“一百岁？”言朔倒着茶水，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一百岁时便长这副样子了。”
明思鄙夷，心道那你长得还挺老。
“行了，待得也够久了，速速离去吧。”既然是惹尘大师带来的，便饶过她这一回。
看得出对面的不耐，明思道了声抱歉，用了大师新教她的冥界通用的行礼方式，转头离去。
将要走出屋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那个，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太好奇了，请问你们冥界各个都是牛头马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