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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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蓉亲昵地挽过秦樱的手臂,三人一起走进红灯笼酒家的玻璃大门,包厢在二楼。
上楼的路上,秦樱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打鼓似的狂跳,后背发热有出汗的迹象,没被挽住的右手下意识用力握紧,指尖泛白。
在韦小蓉推开包厢门的前一秒,秦樱悄悄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舒缓一下自己现在紧张的情绪。
但因为她实在是太紧张了,这么做几乎没起到什么效果,反而打乱了她的呼吸节奏,针织衫内,一滴凝结成形的汗珠顺着脊梁飞速滑过,又被裙子吸掉。
“吱——”
门被打开,传统中式装修的包厢里,谈天说地的男男女女齐齐摁下暂停键,全都把目光看向门口。
毫不夸张地说,打开门的这一刻,秦樱的心脏静止停跳了整整一秒钟,原本要泵向全身的血液悉数回流,四肢僵冷得可怕,像是走进了冷藏室里。
薄薄一层泪光隐秘地在眼里打转——
她想逃,她是真的很想逃!
为什么都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这群人还是要揪着她不放?!!
韦小蓉丝毫没有察觉秦樱的异样,而是抽出挽着秦樱手臂,转而又揽住她的肩膀,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跟幼儿栏目主持人有得一拼,她大声对面前的一众同学说:“同学们,看看谁来啦?”
这语气,好像秦樱来参加这个临时起意的同学聚会,对他们来说是个隆重的惊喜。
“哎呦!这不是秦大美女吗。”
左手边,一个穿蓝黑色T恤的男人随即接话。
他眼神直白地盯着秦樱略显苍白的小脸,说:“这么多年你一次同学聚会也没参加过,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聚会呢,结果原来是瞒着大家偷偷逆袭去了啊,大胖妞变大美女,惊艳所有人。”
说完,还抬手啪啪啪地鼓起掌,声音响亮,在安静的包厢中听着分外刺耳。
秦樱:“……”
虽然她一时间没有回忆起这位傻逼是谁,但对方嬉皮笑脸的模样让她很是不爽,心里的紧张转而变成了厌恶和鄙夷:
果然,这种抖机灵把网络热梗当做口头禅,不分场合随意开别人玩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遇到,都会觉得很讨厌啊。
此时,除了还鼓掌鼓得起劲的傻逼本人外,在坐的其他人都从秦樱的沉默中察觉到了,她并不喜欢傻逼刚才的话,其中当然也包括韦小蓉。
作为此次同学聚会MC的韦小蓉当然不会允许气氛冷场,于是赶忙替秦樱回应道:“秦樱可不是不喜欢同学聚会,人家只是工作忙回凌河的时间少,所以没机会参加而已。”
“下午我跟她商量要把晚上的饭局定在哪儿,本来我是想去天静山的,是秦樱说天静山太远了,对住在县城里的同学来说不方便,所以才改到这儿的。”
韦小蓉手指着在坐的同学,笑着说:“你们这些个人啊,都得谢谢她,不然指不定现在正在路上堵着呢。”
坐在靠近门口右手边椅子上的长发女人闻言扭过身,右手搭在椅背上,接话道:“那确实是得谢谢秦樱,咱们这儿一旦堵起来可真要人命,二十分钟纹丝不动都有可能。”
紧接着,一位穿着碎花裙的圆脸女人也站起来:“你们怎么光站在门口聊天呀,也不嫌累得慌?”
碎花裙牵着秦樱的手带她走进包厢,指着最里面的一个空位说:“秦樱你去那儿坐吧,特意留给你的。”
秦樱本来就觉得这里的空间很压抑,要是还坐靠里的位置的话,就会让她觉得更压抑。
她眼神一扫,看到碎花裙另一边的椅子是空着的,于是直接拉开这把椅子坐下:“我就坐这儿吧,免得里面的同学还要起来给我让路,怪麻烦的。”
韦小蓉提醒她:“欸,这个位置在门口,一会儿服务员进来要从这里上菜,你坐这儿不方便的。”
“没事没事。”
秦樱露出进包厢后的第一个微笑,虽然很僵硬。她不甚在意地说:“这座位和座位之间隔得这么宽,没什么不方便的。”
韦小蓉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那行吧,本来我是想让你坐我和我老公旁边的,不过既然你想坐这里也没关系——其实坐哪儿都差不多,不影响咱们同学之间交流感情。”
秦樱把挎包取下,放在背后。这时,主持人韦小蓉又上线了:
“在正式开始吃饭之前呢,我先来带我们多年不见的秦同学重新认识一下大家,帮她把名字和脸对上号。毕竟这么些年过去,大家都变成熟变帅变漂亮了哈,她可能认不太出来……”
本着就近原则,韦小蓉走到碎花裙的身后,问秦樱:“秦樱,你还记得她是谁不?”
秦樱侧目看向碎花裙——
她的脸型比较短圆,眼皮上有比较明显的双眼皮手术的痕迹,看来她之前应该是个肿单。
秦樱眨眼思索两秒,不太确定地说:“你是……方若娚?”
“对。”碎花裙立刻点头,“我就是方若娚,不过高中毕业之后我就改名字了,现在叫方若佳。”
她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俩高中其实没什么交集,真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认出我。”
我当然会认出你了。
秦樱心道:因为当年除了我,你就是班上最没存在感的人,但是你除了没什么朋友之外,其它方面的处境都比我要好很多,所以我特别羡慕你。
身后的韦小蓉惊讶说:“刚在楼下你还说自己记性不好,但你连方若娚都认出来了,她前不久才去割了双眼皮,我下午第一眼看见她都没认出来——你这不记性挺好的嘛。”
秦樱没有和韦小蓉掰扯记性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说:“人家已经改名字了,还是按她现在的名字来称呼她吧。”
韦小蓉拍拍脑门:“是是,我之前叫习惯了,一时间没改过来。”
秦樱看着方若佳苹果一样的圆脸,眼底的情感真诚了许多,她说:“若佳这个名字很好听,比若娚要好听多了。”
方若佳知道秦樱这是get到了自己改名字的原因,心里非常感动。
“那这位呢?”韦小蓉接着又走到方若佳左手边穿着黑蓝色T恤的男人,也就是刚才的傻逼身后,问秦樱:“你还记得他是谁不?”
秦樱看过去,在全场翘首以盼期待结果的目光下思索了两三秒,然后摇摇头:“我想不起来。”
听到秦樱表示自己没认出傻逼是谁后,饭桌上其他几个男同学瞬间笑麻了,纷纷起哄开嘲:
“哈哈哈哈!是谁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秦樱肯定会认出你来的?这下打脸了吧哈哈哈……”
“郭子你究竟哪儿来的自信啊?哎呦真是乐死我了!”
“我刚出去厕所的时候,看到郭子一直拿着手机在翻秦樱的视频,表情跟个舔狗一样。欸,当年你对人家秦樱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他们肆无忌惮的说笑声瞬间让秦樱回想起高中的时候,也是他们这一群人,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毫无顾虑地对自己指指点点,把她最近又胖了多少斤当做数学题一样大声讨论。
“……”
好不容易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和拉满的弓般紧绷起来,秦樱甚至觉得有些反胃想吐,忙暗自咽了两下口水。
“你们几个声音小点儿。”韦小蓉不悦道,“再这么大声说话,隔壁包厢的都要过来投诉了。之前来我家做客也是这个德行……”她小声嘀咕。
一听这话,被叫“郭子”的傻逼立马找到了回怼的机会,帮腔说:“就是,你们几个每次去飞哥家都喝酒喝到凌晨一两点,人嫂子早就烦死你们了,只是看在飞哥面儿上才一直忍着不说而已。”
“欸,你少挑拨离间,我可没这个意思啊。”
韦小蓉瞪他一眼,又看向坐在秦樱正对面戴着金属框眼睛、气质沉稳的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们每次来我家都是你们飞哥亲自在招待,我什么都不用做,哪儿敢有什么不满啊,是吧老公?”
秦樱顺着韦小蓉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结果发现对方的目光居然也正锁定在自己身上,而且神情十分专注,似乎是看入了迷。
秦樱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眉间轻轻皱起,心里疑惑:他是谁?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虽然知道在坐的各位都是曾经的高中同学,但奇怪的是,秦樱并没有从记忆里搜索到与面前这个男人长相和气质类似的人。
他,到底是谁?
韦小蓉发现自家老公居然在和她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急忙娇声道:“老公!”
“啊。”男人这才惊觉般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韦小蓉,问:“刚走神去了,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韦小蓉顿住,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说:“算了,回家再找你算账。”
语气不高兴却又显示出两人独有的亲密。
其实韦小蓉心里早就对高中同学老去她家喝酒,霸占他们夫妻二人夜生活时间这件事情有很大意见了,但同时她又并不希望在外人,特别是在温婉女神形象的秦樱面前表现出母老虎的一面,所以权衡之后还是选择回去再说。
下一秒,韦小蓉脸上的郁闷拨云见日,又重新扯回原先的话题——
她站在傻逼身后,向秦樱介绍道:“他是郭子诚,以前咱们班的体育委员,高中的时候大夏天天天跑去打球,黑得跟块碳一样,这几年白回来了,你没认出来倒也很正常。”
听后,秦樱看着郭子诚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冷了下去。
哦,原来他就是高二下学期坐自己后排,悄悄用荧光笔涂自己头发的体委啊。
郭子诚不知道秦樱心里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刚刚才被兄弟们联合起哄,暴露了私下偷看秦樱视频的糗事,而秦樱现在又如此直接地和他双目对视,绕是不要脸如郭子诚,都觉得有些脸上发烫。
见对方除了有些紧张外没有一丝愧疚的表情,秦樱心底冷笑的同时,又不经有些疑惑:这人难道是失忆忘记他之前做过的事了吗?不然怎么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自己?
还是在座的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之所以愿意参加这场聚会,是因为已经原谅他们高中时的霸凌行为了?
想到这里,秦樱忽然意识到这个饭局的有趣之处来——
既然他们是故意装傻,那她何不一个一个戳破他们虚伪的面具,看着这些曾经霸凌过她的人时隔多年对自己笑脸相迎,无耻又滑稽的姿态,还要尽力避免提到当年做过的丑事,难道不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吗?
于是秦樱淡淡一笑,轻声开口:“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我和体委还当过前后桌呢,他那个时候确实是很喜欢打球,连十分钟课间休息都要把篮球拿出来抛几下,经常不、小、心砸到我。”
在场所有人听到后都脸色一僵,特别是郭子诚。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确实是……有点儿好动。”他讪讪道。
韦小蓉见气氛不对,赶紧到下一个人。
为了节约时间,这回她没有先问秦樱认没认出来,而是直接公布答案:“这位是我们班的班长,班长的名字秦樱你总该记得吧?王卓尔,现在在我们县旅游局工作。”
秦樱点点头,笑着说:“当然。不仅记得,我还记得班长你喜欢用修正液在课桌上画画,而且光画自己的桌板还不够,硬要在我的桌板上画。”
高三的某次月考,王卓尔因为成绩不如意,心情不好,所以当着秦樱的面,不顾她的阻止强行在她课桌上画了只很大的猪头撒气。
上课后,秦樱含着眼泪用美工刀把干掉的修正液一点点铲掉,结果却被老师误以为她是在往课桌上刻字,罚她去走廊站了一整个晚自习。
王卓尔听后,脸上原本微笑着的表情瞬间变得比郭子诚还难看,随即打哈哈道:“有吗?那么久远的事,我都忘了。”
秦樱端起面前盛满茶水的茶杯喝了一小口,说:“那看来我的记性确实不错,你当年做过的事情自己都忘记了,但我还记得。”
“……”
包厢里的气氛在秦樱的三言两语下变得彻底凝重起来。
作为这次聚会的操办人,韦小蓉确实同秦樱想的一样,以为她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情了,才赶在班群里热情地摇人来的。
没想到这女人不仅在意,还说自己记得清清楚楚,语气分明是要算旧账的意思,这下让她的脸往哪儿搁??!!!
但碍于面子,韦小蓉只能一边心里骂着娘,一边装作没听懂秦樱的弦外之音的样子,绕着桌子继续介绍。
秦樱就一边回忆,一边说几句看似友好寒暄回忆往昔,实则直戳脊梁骨肺管子的话。场面几度差点控制不住,直到韦小荣终于说到了最后一个人,也就是坐在秦樱正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暗喜自己就快要完成这一趴修罗场的韦小蓉暗自松了口气,来到男人背后,秀恩爱般搂住他的脖子,笑容带着丝丝甜蜜,连嗓子都夹了起来:“这是我老公赵飞……”
“噗——”
秦樱此时正在喝茶,听到这个名字后直接一口喷了出来,她赶紧放下杯子,捂嘴疯狂咳嗽:“咳咳咳!咳咳……”纤细的身躯跟着剧烈颤抖。
他就是韦小蓉的老公???
秦樱简直想骂人:
老天爷,我喊你一声爷,你不把我当孙女就算了,怎么弄这么一出是故意针对我呢!
韦小蓉被秦樱吓到,甜蜜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她不知道,在她的视线盲区,赵飞眼里的关切多得快要溢出来,急忙道:“怎么突然呛到了?没事吧?纸纸纸,谁给她纸巾擦一擦。”
“这儿有这儿有。”方若佳从纸巾盒里连续抽出几张纸巾递到秦樱面前,问她:“秦樱你还好吧?”
秦樱眼泪都快他妈咳出来了,心想:好个锤子!老子现在很不好!
不怪秦樱进包厢这么长时间都没认出赵飞,实在是因为他的变化太大,大到跟他高中的时候完全就是判若两人——
高中时期的赵飞,寸板头、痘印脸,站姿外八坐姿王八,迟到旷课打架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就连校规里明令禁止的抽烟喝酒纹身,他也要全都知法犯法挨个范一遍。
他的混账属性初露头角时,班主任还会骂骂他,说别的同学在学校的唯一任务是学习,而他的唯一任务是惹老师生气,把学校当做自己混社会的地方,整天呼前拥后领着一群人在走廊里巡游似的乱晃,把干干净净的校服画得跟鸡踩过狗尿过一样,还真以为自己是□□大佬呢?
但后来直接连骂都懒得骂了,因为赵飞根本就不怕挨骂,也不服管教。
高中毕业后,秦樱一直以为赵飞会继续他的精神小伙事业,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之一,结果没想到,他居然改邪归正变成得人模狗样起来,性格收敛了很多不说,居然还和韦小蓉结了婚!
面对自己亲眼看见的事实,秦樱只觉得荒唐,而更让她觉得不可置信的是,赵飞居然敢当着他老婆的面来见自己。
咳嗽间,秦樱满目通红地看了眼赵飞,心想:他想干什么?他到底又想要干什么?!
……
与此同时,天静山悠然山舍。
晚饭后,谢随端起碗筷想去厨房洗碗,被钟淑敏急忙拦住。
“别收拾别收拾!小随啊,这饭菜是你做的,所以碗筷就给樱樱弟弟洗吧,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这么多活呢?”
说完,钟淑敏拍拍秦逸的肩膀,又指了指桌上的碗筷,意思是:你小子别刚吃饱就又摆架子,快给我去洗碗。
谢随淡淡一笑,道:“没事,我和樱樱在锦川的时候也是我做饭我洗碗,都习惯了。”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却还是听话地把手里的碗筷放下了。
收到老妈指令的秦逸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把坐在他腿上的闷闷赶走,站起来收拾碗筷。
钟淑敏惊讶道:“哎呦!你俩经常一起吃饭吗?”
谢随:“嗯,我表哥的孩子前段时间在我家住,我不太会应付孩子,所以樱樱就常去我家帮忙,我顺便管她的早晚餐。”
听到他俩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钟淑敏喜上眉梢,随即又强行一皱眉,隔空批评秦樱道:“樱樱也真是的,怎么能让你既做饭又洗碗呢,等她回来阿姨就替你好好批评她。”
“她在哪儿聚会?什么时候回来?”谢随说,“不如我开车去接她吧,刚才手机提示一会儿又要下下雨,她去的时候没带伞。”
“那当然好啊,小随你等等,我打电话问去。”钟淑敏走到客厅沙发旁边拿起手机,打电话给秦樱。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铃响四十来秒后秦樱才接了电话。
钟淑敏:“喂樱樱啊,你们同学聚会聚得怎么样呀?玩得开不开心?”
“哦……哦……开心就好、开心就好。你们吃饭的地方在哪儿啊?天气预报说晚点儿又要下雨,小随说来接你,你不是没带伞吗?”
“什么?你带了?”钟淑敏疑惑地看了谢随一眼,“可小随说记得你没带呀。”
谢随表情一变,道:“阿姨您跟她说,不管她带没带伞我都会去接她。”
钟淑敏点点头,对电话那头说:“你就说你到底在哪个地方吃饭嘛,小随要来接你,不管你带没带伞,他都来接。”
“红灯笼酒家?晓得了晓得了,拜拜。”
谢随拿出手机打开导航,说:“店名叫红灯笼酒家是吧?我现在就出发。”
钟淑敏放下手机:“可是现在时间还早呢,小随你等半个小时再开车去应该差不多。”
谢随:“没事,我就是想早点去而已,怕路上堵车,阿姨再见。”
“好好,再见。”钟淑敏又补充道,“小随你明天晚上一定要和樱樱一起来啊,明晚我亲自下厨。”
“知道了阿姨,明晚我俩一定来。”
说完,谢随径直走出院门,坐上停放在民宿门口的越野,启动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