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伽利族的科莫正拿着把破扫帚试图将庭院里的灰尘扫去些，却好像把周围的垃圾越扫越多。
过了一会，他扔掉了扫帚、环顾自家的残垣断壁，自言自语，“那些人说不定都不会进院子，在门口说几句就会走吧。”
他每天会走一段路，然后坐着帝国和联盟合资的公共免费星际驳车，往返在附近的垃圾场捡垃圾。
他没受过教育，也没有家人。
有时候，他会看着星际驳车外时而绚丽、时而漆黑的星景发呆，也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诸如：哪怕自己有天死在路上了，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那天他从星际驳车下来，E星垃圾场的恶臭就扑面而来，黑色的、朦胧的雾气笼罩在E星上空。
他麻木地戴好面罩就往里面走。
被人丢弃的垃圾里总会有些可以再利用、再贩卖的东西，或者也可以找到些过期的星际营养液之类的，那就赚大发了，这些过期营养液可以顶他一周的口粮。
他看到一个湿漉漉的灰色袋子，散发着难以名状的、腐烂的气味，解开之后，是一个紫发的少年，一动不动。
他也一动不动。
气味、声响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即便对方的脸上也布满伤痕，在科莫的眼里也像是天上的精灵。
对了，他前几天刚刚知道，那个紫发的少年就是精灵。
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想过的事情，他好像见到了世界上最闪耀的存在。
就在他以为对方就具死尸的时候，少年咳了一下，原本紧闭的眼眸睁开了，空气中好似开出一朵朵、淡淡的紫色花瓣。
科莫肮脏的、粗糙的双手背在身后，一股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他向后退了退。紫发的少年看向他，“你发现了我。”
“没有。”科莫下意识回答道，“我就把你从袋子里拎了出来。”他连怎么急救都不会，是那位精灵自己醒过来的。
“我快死了。”紫发少年苦笑了一下，“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妙氤他们到了事先约定的位置，虽然在飞车上有了心理准备，几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却还是有些惊讶。
“我不能想象，他是怎么长途跋涉到精灵族传信的？”
池杏喃喃接话，“总、总不能是走、走过去的吧。”
辛镁上前敲了敲半开的庭院大门，科莫从恍神中清醒，叹了一口气，往大门走去，门外是三个衣着整洁的雌性和一只淡蓝色的小精灵，“你们好，我是科莫。”
“罗莱西！罗莱西最后埋在哪里？”鸢辰急急忙忙地问。
科莫深吸一口气，“请跟我来。”
妙氤他们踏入黑漆漆的庭院，地面上有稍作打扫的痕迹，鸢辰的心思都随着科莫走，没注意周围的环境。
迈入狭长阴冷的过道，池杏下意识抓住了妙氤的手臂，她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几人绕过一栋破旧的平顶房，竟然有一片绿意盎然的后花园。
妙氤他们没想到，科莫会把小精灵埋在自己家的后院，而且科莫的后花园简直和周遭天差地别。
花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石块堆叠成奇怪的形状，科莫指了指，“他就在那里。我没钱买墓地，也不知道他是精灵，就用了我们伽利族的方式给他立了墓碑。”
鸢辰呆呆地走到石块前，听科莫讲着当时的场景，脑子里想的却是他和罗莱西成为朋友的第一天，他们约定好一直都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什么呢？
罗莱西的出走有他的帮忙，他是不是错了呢？他也是害死自己朋友的帮凶吗？他该制止的吗？
当听到罗莱西满身伤痕躺在发烂发臭的垃圾袋时，蓝色的小精灵终于抑制不住痛哭起来，“我错了！我应该不让你走的！”
“不出去了好不好！我们永远在精灵族一起，好不好！”
“呜哇哇哇哇啊！罗莱西你回来啊！”
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在奇怪的石碓上，花园里刮起一道道柔柔的风，轻轻吹干他脸上的湿润。
“谢谢你，科莫，”鸢辰冷静下来，和这位贫穷的伽利族人道谢，“罗莱西一定很喜欢这片花园的。”
科莫犹豫了一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小精灵没有什么办法复活吗？”
“不知道，光明树也在沉睡。”鸢辰摇摇头。
科莫低下了头。
“我可以再来看他吗？”鸢辰伸出手臂，点开光脑，“我们加个光脑号，常联系！这样即便我来不了伽利族，你还可以给我拍照、发消息呢！”
科莫支支吾吾，“我、光脑是什么？”
在鸢辰哀求的眼神下，辛镁联络在伽利族担任职务的第十九位哥哥，几人看了眼天色，决定先在辛镁家住一晚。
池杏爬了第九层楼梯，拉住气定神闲的辛镁和妙氤，“你们俩都不喘气吗？还有几层？”
“为什么不装光梯！？”
辛镁拍了拍池杏，“我们家是按幼崽的出生顺位安排楼层的，我都习惯了。母父觉得光梯太贵了，要省钱，爬楼梯锻炼我们的体质。”
“你们不考虑下客人的感受吗？”
辛镁思忖，“啊，我们家一般不招待外人住宿，家里人是从小锻炼起来的。”
池杏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你们难道也让刚出生的孩子爬楼吗！”
辛镁点点头，“这在伽利族很正常啊。”
鸢辰扑闪着翅膀，“辛镁姐姐，那你是家里第几个出生的呀？”
“三十九。”
池杏翻了个白眼，瘫倒在地、大口呼吸，“好狠！”
入夜，科莫在后花园除完最后一根草，仍是不能平静，“精灵，真的不能复活吗？”
下一秒，奇形怪状的石碓上散发着柔和的淡紫色光芒，科莫瞪大眼睛，踌躇着向前走去，“这、这是……”
“是我和罗莱西结拜的草环！”鸢辰得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冲到了科莫的后花园里，“他在给我传讯息，他还在！我要去问达月妈妈，她一定有办法的！”
小精灵叽叽喳喳，跑去一边给大精灵艾西达月发通讯，妙氤只看到屏幕那头大精灵艾西达月惊喜又发红的眼睛。
“有希望！”鸢辰高兴地原地转圈圈，“就是达月妈妈说暂时不能移动，让罗莱西继续呆在这里，慢慢凝聚。”
“她刚刚还在光脑里看了花园，说这个环境很适合罗莱西慢慢恢复，”鸢辰点了点光脑，看起了自己的课表和最近的安排，准备统统取消了，“啊，我准备暂时停掉自己的课，留下了照顾罗莱西。”
妙氤想了想，问，“你留下来准备做什么？”
“我可以打扫花园。”
“还有呢？”
“每天陪罗莱西说话！”
“然后呢？”
“嗯……等他重新活过来。”
“你知道精灵重新凝聚，活过来需要多久吗？”
“不知道。”鸢辰声音低了下来，“我本来想带他一起的，可是达月妈妈说不能移动。”
“我、我，”科莫鼓起勇气插话，“有什么注意事项，可以交给我来照顾吗？”
“我觉得科莫可以，这片花园一直都是他来打理的，”辛镁思考后劝说鸢辰，“你如果想说话，可以通过科莫的光脑联系。或者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伽利族看他，但你完全放弃自己现有的计划和课程，我不建议。”
鸢辰“哦”了一声，慢吞吞开口，“可是科莫还没有光脑呀？”
被突然点名的科莫窘迫地摸摸鼻子，“我、我昨天合计了一下，我可以去买一台最基础的光脑。我想、不是，我、我会好好照顾小精灵，直到他完全活过来的。我……”他这么说着，眼睛里突然闪出亮光，“请相信我！我现在就去买一个光脑！”
鸢辰看着科莫跑了出去，他不明白，“我们不能直接买一个给他吗？”
“他不只缺光脑，还缺一份工作、一个好的住处、日常的基本保障，这些你都买给他吗？”妙氤淡淡地问，“你今天能帮他，明年能帮他，后天，大后天？这种帮助持续多久？更不论，你以为的帮助在对方那里是感恩还是反结果呢？”
辛镁收到自家哥哥的讯息，分享给其他人，“这位科莫真的无依无靠，毫无背景，没被遗弃，父母很早去世了。没上过学，没有一技之长。要说工作的话，他每天穿梭在各大垃圾场卖垃圾为生，也算可以自给自足，不在伽利族特别援助的对象内。”
“那他买了光脑，还有钱照顾罗莱西吗？”鸢辰咬了咬手指，“他还要去垃圾场捡垃圾，白天罗莱西都没人照顾，会不会有人捣乱？”
池杏环顾了四周，“这里人烟稀少，要不是有地图，我们说不定还摸不到这里。”
辛镁点着光脑，“你别担心，我拜托一位最近的哥哥，没事就来这边看看情况。你也可以经常来看罗莱西。”
“至少目前看上去，他人还是好的，愿意把一个无处可去陌生人救回家、千里迢迢来精灵族传信，甚至愿意把罗莱西葬在自己家里……”
妙氤环顾四周，“在我们没来之前，罗莱西和这片花园不是好好的吗？”
鸢辰“哦”了一声，陷入思考，“可以再让我想一想吗？”
“当然可以。”
科莫小心翼翼地按照说明书，和鸢辰几人交换了光脑号，最后送走了他们。
他席地而坐，守在石堆上的草环前，平生第一次露出笑容。
他还能再见到那个紫发少年吗？
他对生活有了期待。
破旧的院门再次被踢烂，科莫在石碓前叹了口气，将笨重廉价的二手光脑从小臂上卸下，轻轻放在草环旁边，“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