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未及五更,卫琛从净房出来后便径直去了院里练剑。
这是他历来的习惯,在国公府中不能在光明正大的在武场上展露锋芒,如今倒是随心所欲起来,尽管用的是木剑,但也使得凛凛生威,将一夜的燥郁之气尽发泄了出来。
练了一个多时辰,他才收剑作罢,携着一身寒露准备回房,路遇隔壁喜房外几个仆从面对面僵持着,似乎起了争执。
那位袁小姐的贴身侍女见他自一片寒英中踏步而来,急忙迎了上来。
“姑爷。”
依雯福了个礼,虽然这这位夏举人与小姐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小姐让她和依夏都不要怠慢了他,毕竟在外人面前,他也算是她们的主子。
“姑爷快想想办法。”依雯压低声音禀道。
“何事?”卫琛将手中木剑背在身后,看着远处随风飘动的大红宫灯,有些心神不宁。
“小姐深养在闺阁之中,年纪小不懂事,夏夫人又卧病在床,我家夫人便指派了两个嬷嬷盯着小姐行事,昨日阿吉将嬷嬷们灌醉了一通,才糊弄过去,眼下嬷嬷们要唤小姐起床去给夏夫人敬茶伺候,还要……还要……”依雯垂下眼睛转了转,有些难为情接着开口:“还要拿元帕去给夏夫人过目。”
卫琛收回放在宫灯上的视线,定了定神:“就说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一时无法接受敬茶之礼。”
“回姑爷,奴婢天刚亮时就去夏夫人院里瞧了,正如您所说,可是两位嬷嬷非要去将元帕拿出来装进盒中留存,说等夏夫人醒了第一时间拿给她看,嬷嬷们毕竟是袁府里有资历的老人,又是为夫人办差,奴婢们实在没法子了。”
眼见天色是越来越亮,小姐昨日劳累许久,一夜酣眠,看这样子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她和依夏顶着嬷嬷的压力拖延时间。
更何况昨夜小姐与姑爷并未圆房,这要是被嬷嬷们看到干净的元帕,恐怕又是引来一场风波。
卫琛凝思片刻问:“你们可见过这块元帕,现在何处?”
这成亲之夜所用元帕,必然不是寻常素色绢帕所能替代,更何况袁夫人准备的如此周全,自是要保证这女儿嫁得清清白白。
“在房中。”依雯笃定回道。
她想起昨夜小姐一掀锦被,发现褥子上尽是些花生桂圆红枣儿等干果,于是随手抽了块巾帕让她将这些吉利之物包起来,等明日醒来再吃。
那块素色巾帕,想必就是夫人派嬷嬷准备好的元帕了。
卫琛迈着步子跨过院中石阶来到喜房门外。
两位嬷嬷面色平静行了个礼,仍然杵在门外,一副丝毫不愿退让半步的模样。
昨日的差就没当好,她们俩人口渴起夜寻水喝的时候才发现喜房已经熄了灯火,一时之间懊悔不已,所以天色刚刚泛青便守在这喜房之外准备按白氏的吩咐将剩下的差事办完好回去复命,一刻也不敢懈怠。
看这两嬷嬷的架势,是准备在这房外当两尊门神了。
依雯藏不住脸上的焦急之色,抬头去看卫琛,好让他快些想个主意,不然事情就要败露了。
只见卫琛示意她将房门打开,知道小姐还在睡着,依雯便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卫琛面上一紧,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两位嬷嬷还是站远些吧,姑爷叫小姐起床还需花费些时间,要是听了到什么不该听的,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不是了。”依夏率先往外挪了些距离说道。
两位嬷嬷互相对视了一眼,虽有些犹豫,但也随着依夏的步子往外退了几步,反正她们二人的任务就是拿到元帕,白氏也未叮嘱要探听这对新婚夫妇的闺房私话,她们自是懂得规矩。
依雯见依夏领着两位嬷嬷站远了些,便也进了房中,正悄悄关门之时,见那举人立在门后,吓了她一跳,“姑爷怎么不进去?”依雯小声问。
“不合礼。”卫琛浑然不觉地也压低了嗓音,房中暖意融融,八座的屏风虽遮挡住了拔步床内风光,但金缕绣罗幔帐迤逦垂落,水晶珠帘碰撞间流光闪烁,仿佛随着少女的呼吸一起一动,令他局促。
依雯不得不佩服小姐看人的眼光,当时她将这举人烧掉衣衫之事禀告给小姐听的时候,小姐只风轻云淡一笑,说这举人不近女色,可堪重任,今后相处也能桥归桥,路归路,不会牵扯太深。
如今一看,这举人对着小姐的绝色容颜不但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还相敬如宾,倒确实极为符合小姐的诸类要求。
“在这。”依雯指了指外间那花梨圆桌上的一堆花生干果道。
卫琛还未反应过来,依雯上前将这些干果扒拉至一旁,抽出底下的元帕,展落在卫琛眼前。
卫琛接过后,见上头已染了些泛黄的痕迹,应是包着干果蹭上的,手中元帕丝滑轻盈,用了简洁大方的绣艺锁边,若是不仔细观察便发现不了,他面露沉色,只将元帕揉作一团。
依雯也不敢问他意欲何为,听得床帐之内翻身间的嘤咛,赶忙前去查看。
知宁一夜无梦,依昔间听得仆婢争论着什么“等小姐起来再说……”之类的话,她只当自己还在伴月阁中过着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却又恍然间见满目红光,迷离耀眼,有些不适应。
“姑爷请慢走。”
依夏隔着门窗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才浑身一激灵地睁开了眼,是了,她昨日已经成亲了,如今是在“宜园”的喜房中。
不,是夏府的喜房。
“来人。”她起身轻唤,拂开床间丝帐,趿上柔软的绣鞋,抚弄着散落至腰际的发丝朝妆台走去。
依雯从屏风外闪身进来,手中捧着叠好的一方绢帕,知宁随口问道:“这是何物?”
“小姐,元帕。”
知宁手上动作一顿,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回想起出嫁前一晚白氏叮嘱的话语,其中可不就讲了这元帕一事么。
当时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她与这举人又不是真的成亲,这元帕定是用不上,可她却将最重要的一环漏掉了,这是成亲第二日的时候要呈给婆母查验的。
坏了坏了,她打开妆奁的屉子四下翻找着,急忙吩咐依雯:“去替我寻把剪子来。”
现在划自己一刀应该还来得及。
“小姐寻剪子做什么?”依雯一头雾水。
“这元帕上干干净净,定是会露出马脚来,寻把剪子扎自己一刀或者扎你一刀,抹些血迹在上面兴许能蒙混过关呢。”知宁碎碎念着,在陪嫁的箱子中,翻出了一把银剪子,剪子尖锐泛着银白的亮光,知宁有些害怕地吞了吞口水。
“停停停。”依雯连忙阻拦了知宁,“小姐,您看”,她抖开元帕。
素色元帕正中心染上了一块红梅痕迹,干涸的恰到好处。
“这是?”知宁有些疑惑,这好像不是她自己的血迹。
依雯拿走她手中锐利的银剪,“是姑爷的。”
方才依雯从内间再出来的时候,便看见这元帕叠得方正放在桌案之上,人却已然离去了,听见知宁唤人,依雯便呈了过来。
知宁看着元帕上的痕迹,脸庞微微泛热,鸦睫轻闪:“他……来过了?”
“小姐恕罪,两位嬷嬷本要进来伺候小姐起身的,奴婢和依夏想到若是让嬷嬷们进来,元帕就来不及准备了,正巧碰见姑爷,奴婢才请了姑爷进来拖些时间,等小姐起来后再做定夺,没想到……”。
没想到姑爷未娶过亲,却什么都懂。
依雯顺势将一大早的情形告诉了知宁。
知宁这才醒过神来,让依雯将元帕送给嬷嬷们验看,准备梳洗一番上夏母的院子里去问安伺候。
因为是新妇,依夏便给知宁盘起了发髻,露出了饱满白皙的额头,一袭石榴红轻罗裙,腰间藕荷色缎带勾勒着纤细的腰身,发髻中缠金累丝红宝石步摇随着她一举一动轻晃,显得整个人端方之中透着别样的旖丽多姿。
收拾停当后,甫一踏出房门,便见卫琛立在院中寒梅树下,清梧如风,侧脸如玉,与虬曲蜿蜒的枝干相对而立,如一副浑然天成的墨画,而他比此间嫣红薄梅还要惹眼。
察觉到侧方投过来的视线,卫琛转过身子,回眸望去,眼中的淡漠清晰可见。
反倒是这一瞬,对面的少女对他扬唇轻笑,如春日的柳絮软绵绵,毛茸茸落在心扉上,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意,让人难以抗拒。
考虑嬷嬷们还在,知宁不复房中矜持之状,迈下台阶柔声唤道:“清泓,我们该去拜见母亲了。”
卫琛与她错开视线沉声应下,两人并肩朝南院中走去。
一路无话,倒是知宁走得有些脚酸,毕竟这“宜园”当初修建之时便铺设了许多鹅卵石路径,只为凸显江南园林之形。
知宁足下一个不稳,差点崴脚,被卫琛堪堪托了一把,悠悠提醒:“当心。”
她只能干巴巴地道了句多谢,心中盼着这石子路赶紧走完。
等到南边夏母院中时,初阳乍现,千丝万缕的金光洒落在屋檐画廊之上,显得整个宅院熠熠生辉起来。
负责照顾夏母的是“宜园”中的老嬷嬷,也是当年从江南带过来的老人了。
见一对璧人徐步而来,郎才女貌分外般配,她笑着迎了上去:“少爷、少夫人。”
知宁点了点头问:“母亲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