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知宁浑身如散架一般,四肢无力,“苦。”
她吐出一个字,卫琛顿了顿,把递上前的汤匙放入了碗中,扶她躺好后叮嘱两丫鬟好生照顾,便领着杨三斗去了望斋。
“小姐可把我们吓坏了。”依雯哭丧着脸。
“我睡了多久?”知宁觉得胸闷气短,不像是平日睡醒后的反应。
依夏替她将额上的冷帕拿了下来,“小姐睡了三天两夜呢。”
知宁有些吃惊,这才知道自己风寒侵体,睡得三天两夜无知无觉,难怪那杨三斗要给自己灌药。
她问起府中事宜,依夏说都是姑爷在操持,她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要下床打点一番,两丫鬟连忙拦住,让她好好休息,能醒来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府中诸事安置得已有七七八八,不需要她过多费心。
知宁这才心安理得躺在榻上,喉咙苦意未散,想吃些甜的,依雯便让小厨房炖了些清淡好克化的米粥端了过来。
还未饮完,便听得外头白氏一声又一声“宁儿……宁儿”唤着,踏着碎步进了房门。
见女儿憔悴地靠在床头饮粥,白氏忍不住冲上前抱她在怀,抑制不住痛哭起来:“我的儿,你可算醒了,吓死母亲了……”
卫琛见知宁醒后便差阿吉去通知了白氏,这几日白氏每日以泪洗面,生怕自己这个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从佛寺祈福回来路途中得知知宁醒了的消息,命车夫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夏府。
“母亲,我这不是好好的嘛。”知宁眼眶也有些湿润。
“苦了你了。”白氏捧着知宁苍白的小脸,拿着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知宁这才刚嫁入夏家,就得操持丧仪,这是个费心力的活儿,当年府中姨娘去世,白氏都嫌诸事繁琐。
何况现在逝世的是知宁的嫡亲婆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旁人非议,在这节骨眼上劳累过度导致的昏迷不醒,说出去别人只会觉得夏家儿媳贤孝有加,也不算辱没了袁家女儿的名声。
但白氏心疼的紧,什么贤良名头,都不及女儿的命来得要紧。
这厢两人情绪平定后,白氏便说起了袁知赫的婚事。
边关战事吃紧,朝堂政事繁多,圣上每日上朝严加点卯,整饬百官,众官员不敢擅离职守,袁邺在国子监忙得不可开交,袁知赫更是连夜被叫入翰林院顶职,一连去了几天都不见人影。
白氏在佛寺祈福时,为家中几个子女皆求了签,解签之时大师说袁知赫姻亲之事得往东南方向寻起,无巧不成书,白氏遥遥一望,见沈府母女一行正往东南方向离去。
白氏心中一合计,难道说这沈家是天赐的姻缘?
说到这,知宁倒是笑了起来,居于东南方向的人家多得是,连她这夏府也处佛寺的东南方,母亲年岁渐增,鬼神之事倒是越来越笃信不疑了。
琼莹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哥哥看似靠谱,时而也是个不着调的,这番比较,两人相配也算得宜。
白氏又说起想要把李妈妈留在夏府照顾知宁,遭到了知宁的拒绝,毕竟李妈妈是白氏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留在袁府比较好,白氏遂决定将成亲时那两位嬷嬷留在宜园中,知宁不好再推拒,便应了下来。
“这是我在佛寺中为你和姑爷求来的平安符。”白氏将两个香囊递给了知宁,“我们大祁成婚后逢丧,虽不用守孝三年,但也要披麻戴孝百日,你与姑爷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但也不得罔顾礼法,百日之内须谨记不得同房而居,你可明白?”
这话听得知宁耳热,点了点头避开白氏的视线。
白氏只当知宁面皮薄,也未再多话,将欲要留在宜园中的两个嬷嬷好生叮嘱了一番,怕知宁年轻不懂事,婆母新丧,无人束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天色已晚,白氏不好再久留,知道卫琛事忙,也没唤他前来相送,只匆匆赶回了袁府。
知宁陪白氏说了好些话,甚感疲累,缩进锦被之中又要大睡一场,依雯举着药碗让知宁将药喝完再睡,不然就要将姑爷唤来亲自喂她喝药。
知宁拗不过她,不想惊扰那举人,便忍着苦意勉强喝了一小碗才睡了过去。
依雯这才放心的将床榻前的帷幔放下,转身端着托盘退了出去,冷不丁见卫琛立在门口,看样子像是站了好一会儿。
“姑爷怎么不进来?”
门口丫鬟都是伴月阁中带来的人,不会不通传。
“她喝完了药?”卫琛盯着只剩些残渣的药碗问。
依雯点点头说了句是,“醒转后喝了碗米粥,陪夫人说了好些话,现在又睡了过去。”
卫琛只是想来告诉宜园中的人,这药需要两个时辰喝一次。
这丫鬟倒也不必事无巨细都与他汇报。
在望斋中,杨三斗恨恨直言说他被女人迷了心窍,如果不是卫琛让他给夏母施治,夏母早就该上了黄泉路,谁不知大祁规定男子孝期不得出仕做官,若是明年春闱之时他尚在孝期,不得参加会试,反而延误大事。
卫琛自有分寸,杨三斗拿他没有办法,气冲冲离开了夏府。
而方才宜园房内主仆低语尽落入卫琛耳中,他淡淡将杨三斗用药讳忌转告给了依雯,想到孝期礼制,自己今后也确有理由,可以不必来往此处了。
夏母下葬后,知宁寒症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人有些恹恹提不起精神。
年节前,知宁将南院中年老的嬷嬷清点了一番,皆发放了身契盘缠让她们回乡与亲人团聚。
其中有位嬷嬷临走之时交给知宁一方绣帕,说是夏夫人听闻她来自洛阳,便念叨了几句自己也是洛阳人,从小便爱与家中姐妹绣那艳丽的石竹花,可惜自己眼花手无力,连石竹花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嬷嬷知道这府中主子心善,熬了几宿夜,才将这帕子绣完,没想到夏夫人还未看到成品就病逝了,实在令人惋惜。
于是嬷嬷便趁这机会将前因后果说明,把这方绣帕托交给了知宁,虽然刺绣不比上京中的精美,但这家乡的石竹花也能全了夏夫人的思乡情意。
“她果真说夏夫人来自洛阳。”此间并无外人,知宁展着绣帕问。
依雯点点头,“这是那嬷嬷原话,小姐若有疑问,眼下她还在城中,唤她回来一问就知道了。”
“那倒不必,你去向夏家的族亲打听一下。”知宁叠起绣帕放入匣中,紧接着叮嘱:“不要让那举人知晓。”
那举人对她说过他娘亲是江南人氏,曾受舅舅照拂,可眼下这夏夫人却说来自洛阳,这洛阳和江南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有做儿子的连自己母亲是出身何处都能记错的?
若不是记错,那便是他有意在骗自己,知宁倒也不急,如今她是家中主母,一应事宜皆由她做主,有的是时间拆他的破绽。
只不过自夏母下葬后,那举人便甚少与自己来往,听阿吉说他不是在望斋中读书就是在院中耍剑。
倒是十足十的规律,为了方便他起居,知宁让人在望斋中也起了炉灶,设了个小厨房,平日里两人过得井水不犯河水,清净得很。
这两日知宁晚间积食在园中走动,便见到他坐在凉亭中煮茶下棋,倒也十分惬意,旁边倚立着一清俊少年,两人仿佛相识多年一般,默契异常。
那清俊少年目力很好,见她于石径路过,便迈着尚不灵便的双腿过来行礼,感念她费心照料的大恩大德。
她眉眼含笑,遥遥望向卫琛示意都是卫琛的功劳,她只不过出了点银子而已。
卫琛端坐执棋与她对视,眸中一如初见的冰凉冷淡,只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继续盯着眼前的棋盘。
不知怎么,知宁觉得这举人心思愈发深沉难猜了,自她醒后,就没与他说过几句话。
那名自称为雁书的少年邀她前去亭中一坐,知宁摇了摇头,说被风吹得又有些头疼,就不过去了。
再加上,他二人若真是她以为的那种关系,自己过去岂不是破坏气氛。
她可识相得很。
经此一遭,直到年节这日,知宁才派人去请卫琛前来一道用饭。
午间便下起了鹅毛大雪,往年元日倒没如今这雪下得大,百日孝期未过,府中诸人也不敢放肆玩乐,得了知宁一句吩咐,两个年岁尚小的丫鬟和阿吉在院中堆了对雪兔子缓解近日来压抑的心情,给雪兔子嘴边塞上个胡萝卜,甚是滑稽,逗得路过的丫鬟婆子皆抿嘴偷笑。
知宁也难得轻松自在,借着雪势拿着小铲来到那两颗老梅树下亲自动手刨了起来。
依雯立在一旁撑着油纸伞为知宁挡着纷飞落雪,阿吉也上前帮忙,将知宁刨开的雪和土泥扒至一边。
等到刨出个酒坛那般深的洞口后,知宁便捧着一封好的阔口白釉酒坛放了进去,让阿吉填好土,盖上积雪她才明婉一笑:“愿花间美酒不相负。”
背后踏雪“咯吱”脚步声戛然而止,阿吉忙拍了拍手唤了句“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