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翌日一早,卫琛便和列如长龙的考生排在了贡院之外,众考生皆挎篮背着箱笼,相对来说,卫琛所携之物不算多。
铜锣声敲响之际,各部抽调的监考官员并排入了正门内,考生才陆陆续续进场迎接搜检。
搜检的士兵毫不客气地命考生交出随行之物,看是否有夹带字条书抄等违禁用品,一通雷厉风行的翻查,将考生所有物件翻得七零八落。
前面有几个考生慌忙捡着掉落在地的馒头面饼,速度虽快,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粘上了地上的淤泥,还有被来往兵士踩了几脚的,出身贫寒的考生叫苦不迭,仍然捡了起来,在衣衫上擦擦便放入了篮中。
考场不提供饭食,考生只能自备干粮,这些馒头面饼便是合适的选择。
轮到卫琛的时候,那兵士照样不客气的让他将随行之物交了出来。
一个搜检他身上的衣物,一个翻检着他的行李,托赖了知宁的精心准备,食盒中的物品一目了然,并无违规之处,那兵士翻至下层的人参后,抬头打量了卫琛一眼,见他气质非凡,满脸矜贵,所带之物无一不彰显着非富即贵的出身,兵士也不欲过多为难,例行公事般的查看两番后便放了行。
号舍条件简陋不堪,防雨不防风,卫琛端坐凝思了一会,背后来往兵士巡逻频繁,秩序俨然,阵阵凛冽寒风吹过,旁边号舍的考生趁还没开考便取出了箱笼中的御寒之物裹在了身上。
卫琛手指轻动,想起那女子临行前精细的准备,内心深处涌出一股无以名说的情愫,但转念记起他与她的契约关系,他只得将心中冒出的些许柔软情绪弹压了下去,闭着眼开始放空。
两个时辰后,分发考卷,天色也变得昏黄暗沉起来,空气中夹杂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倒春寒来得及时,说不定晚上还要下一场大雪。
随着考卷分发的还有灯烛、火折子这些照明之物,可是这灯烛用得是最下等蜡脂,燃起来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怪味,考场间传来接连起伏的咳喘,卫琛也有些遭受不住。
天不逢时,若是不燃烛,便无法作答,他怀着揣测的心情打开了知宁准备好的箱笼,在位于角落的一团锦囊中,找到了上好的蜜蜡和一颗包裹严实的夜明珠。
卫琛倒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感叹这位袁小姐的出手大方和心思缜密。
忽而狂风大作,灯烛微颤,前侧号舍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伴着大片的火光,显得格外绝望。
原来是风吹倒了不稳的灯烛,烧毁了桌案上的答卷,几个身穿重甲的兵士毫不留情的朝那号舍“哗啦”泼了一桶水,顿时只剩一片泥泞狼藉。
考律规定,每位考生仅有一份答卷。
微弱的唏嘘声中,十年寒窗心血尽废,那考生只能被兵士堵了嘴强行拖离了考场。
其余考生盯着自己号舍中这摇晃明灭的灯烛,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是下一个烧了答卷的人。
卫琛捧着怀中温润的夜明珠,吹灭了摇晃难闻的劣质灯烛,将散发着柔润光芒的珠子放在了镇纸旁,又将知宁准备好的蜜蜡燃起立在靠里避风的角落,号舍两相交映中,顷刻间明亮不已,他才心无旁骛的奋笔疾书起来。
三日一场,连考九日,前三日气候异常恶劣,到了晚间便有兵士前来拖人,有几个穷苦书生未带足御寒之物,活生生冻死在了号舍。
白日里有的考生喝了井中生水,肠胃绞痛难忍中途不得不弃了考试,更有的因为考题太难,答题过程中穷思极想,直接昏死了过去……
卫琛从始至终毫无浮躁之态,天气寒冷,有隔风防雨的裘皮大氅,转热之后,有轻薄丝滑爽的春衫,食盒中所带食物充备可口,倒也没有感觉有多艰难。
白日答卷入神恍然不觉,等到了夜晚,他将那颗明珠拿在手中细细摩挲,闭上眼睛便是那女子的一颦一笑,在寒梅树下,小脸藏在雪白的狐领中,双眸清透的像是林间小鹿,她清清浅浅笑着,带着无忧无虑的娇俏。
一幕幕与她相识的记忆铺天盖地像是蛊又像是毒席卷而来,身体里仿佛钻进了一群饿急了的蚂蚁,不停地啃噬他,折磨着他,让他难以自控。
最后一场考完,他换上了知宁绣制的革带,眼下难掩青黑之色,在如潮涌般出来的考生中,却显得精神奕奕。
“公子……公子。”
雁书对着在人群中张望的卫琛挥了挥手。
“她怎么没有来?”卫琛一出考场便四下寻起了知宁的身影,考场十米之外站满了亲眷,临着马车而立,见到自家儿子丈夫出来,皆簇拥上去喜极而泣,宽慰许久。
只有他,形单影只。
“袁小姐连日来都住在了袁府。”雁书知道卫琛和知宁的关系,在卫琛面前并没有避讳。
“你该叫她什么?”卫琛面色晦暗,似含着一股怨气,有些不悦。
雁书见状立马认错,意识到身边车马不息,恐遭流言蜚语,“是属下失言。”他趁势迎着卫琛上了马车接着禀道:“夫人的姐姐正在与靖海侯府的唐云阳闹和离,靖海侯府想一纸休书了事,袁府不同意,两府交涉间,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
卫琛静默了一瞬,想问雁书,这袁家小姐知不知道自己今日考完的事,后面转念一想,袁邺担任国子监祭酒一职多年,她从小耳濡目染,定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经验老道的给他准备这些应考之物。
她知道,但是她任他自生自灭,她用物质来讨好自己,笑眯眯地笼络,用商人的精明盘算着一桩又一桩的生意,绝不浪费一丝真情,可是卫琛还是习惯别人算计得有始有终,譬如现在,袁知宁要是出现在考场外,那她就成功了一半。
卫琛轻蔑地笑笑,自己差点又着了她的道。
既然是契约夫妻,就该谨守条约,不要轻易逾越才是。
“回去吧。”
他沉声吩咐,靠在了背后软枕上阖眼休息。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入了开元街,正要转头向夏府门前行去时,却被抬着横梁的匠人挡住了去路,避让之际,卫琛心有感知般的睁开了休憩的双眼,带着嘶哑嗓音询问:“发生了何事?”
“回公子,是府宅旁边的院落在大肆修葺。”
夏府周边都是百姓民居,为何需要大肆修葺?
他掀开车窗的帷幕凝眸望去,恰逢三五工匠抬着盖着红绸描金的牌匾经过。
移动轻晃间,吹起红绸一角,露出“定远”二字。
卫琛觉得有些古怪,定远封号,不是封将便是拜侯,寻常百姓不敢冒大不讳制成牌匾往宅院里挂,稍有不慎便是掉脑袋的不敬之罪。
他放下帷幕,让雁书下去打探一二。
见此阵仗还需避让多时,卫琛便让车夫绕行,从后门而入。
守门的小厮三两歪坐着在台阶上闲聊,见一清风朗月般的公子行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走近两步,才慌忙过来行礼问安。
不怪小厮们没有眼力见,卫琛向来深居简出,又不干涉府中之事,只由得知宁安排,随侍也只需要阿吉和雁书二人,其余家仆难得近身。
分守后门的仆从难得见到这府中的男主子,要不是府中大丧的时候,卫琛主持安排了一些事务,守门的小厮还以为是哪家少爷闯错了门子,要赶他出去呢。
卫琛踏入门槛止住了脚步,低头呵腰的仆从腿脚打颤,别看这位男主子默不作声,但身上散发的那种不苟言笑的威严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最近后门有没有可疑之人出没。”
小厮们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两个摇了摇头,另一个面相憨厚有些犹豫,嘟嘟囔囔回道:“府外倒是没什么可疑的人,但是府中有位姐姐颇为古怪。”
另外两个来得精明,主子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没想到却被这个蠢的抄了底,为了将自己赶紧摘出去,那两个赶紧接上了话头,“主子有所不知,那位姐姐声称自己是夫人从袁家带过来的大丫鬟,这半个月来隔三差五的让我们哥几个放她出去采买东西,小的们顾忌她是夫人身边的人,也不敢拦着,可这如今夫人都回娘家住了大半月,您又在贡院考试,她还是往外跑。”
“就是,我见她每次出门都抹粉戴钗的,说不定是上外头会情郎去了。”
卫琛不过是见了那外头大肆修葺的宅院心中生疑,没想到还捅出了这宅院中的污糟事,近来那袁家女一心扑在了袁府,对这内宅的管束也放宽了许多。
“下次等她出去的时候,立马去将夫人请过来,另外,你们几个想必也收受了她许多好处,到时候一并向夫人坦白,不然,就等着卖去别处吧。”
卫琛扔下这一段话,撩起袍角往望斋行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其中为首的一人毫不客气拍了一下面相憨厚的小厮,“都怪你乱说话。”
“可这是事实啊。”他瑟缩着闪躲着不断落下的巴掌。
“事实?要是那小贱人再来,咱们都得完蛋。”
眼下夫人还没回来,男主子自然不好随意发落了他们,可要是等夫人回来,发现他们屡次放这丫鬟出府,能有什么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