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拍品
京中拍卖大会的拍品报名截止日期还有两天,原本是招募鉴别师傅,筛选拍品,把拍品按种类排好之类的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坏了坏了,”从从容容出门的张笑愚此时慌慌张张地踏进一间的门,还差点儿没让门槛子绊倒。
没等店里仨人里一个开口问她出了什么事,张笑愚就率先开口道,“街那头闹起来了,就在干娘家门口,老大阵仗了,听说是谁家要拍卖人口,让出车师傅发现不对,给拦下来了,结果车师傅让人给打了。”
一大通话给一间这三位说得稀里糊涂的。
前几天官府下的令,说让店铺该关门关门,还贴封条贴封条。那天一间跟宫家字画铺一样,陈迎秋跟新小昭俩正扫洒着,准备搞完了之后大刀一架门一锁猫一捞就走人。
眼看着快全都快要收拾完了,曹寄殊蔫了吧唧推门进了一间,手里的东西证明“啪”往桌子上一拍,拿起抹布就准备擦桌子。
“哎四爷我这刚擦完,”新小昭见势不妙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怎么着了啊四爷,气成这样。”
曹寄殊也没回陈迎秋的问话,只自己说自己的,“刚有招募那的人听说我在当铺干,就告诉我当铺不用关门了,说是人撤走了,怕有教徒上门,再不安全的。”
“好事儿啊。”
就这么着,一间就保持着开着的状态。
再说李规店门口,时间推到张笑愚还没回来通风报信之前。
“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这是京中,皇城根底下,官府要抓你不费吹灰之力。再者拍卖会又不是什么非法组织的,到了审核的地方也不可能让你通过审核,把你抓住再往上交可就是皇上审你了,那性质了就不一样了。”有那个好心眼的上来劝阻。
店门口让车马人堵个全面,尽管最近街上人少,但这边以李规店为点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有往里挤的,还有边挤边发表自己的见解的,“一个丫头片子卖就卖了,官府就不应该设这个法,也值不了几个钱,要我说用不着抓那么紧。”
“本来就是的,京中规矩就是多,这不让干那不让干,卖个丫头都能当大事,还围这么些人,没劲。”
这位听着就不是京中口音的,在别人往里面挤的同时他往外挤,但里挤的人更多,很快他好不容易往外走了几步就让人群给冲回了本来待着的原地。
还有刚开始义愤填膺地,挤进去一看是个没到十岁的丫头,马上转了态度,“害我当是多大个人呢,小孩儿哪能算得上人,外地卖丫鬟仆人的多的去了,京中就非不让,属实是错在法了。”
这些话一般都被更多的和它相反的话冲没了,不过还是让张笑愚给听了个全。
听这话张笑愚火蹭一下就上来了,正好她来找李规,在这大包围圈的最里面。于是张笑愚前上了一步,“诸位如果不想引来献祭教的人,我劝大家伙赶紧散开,官府通告可说了,这献祭教最喜欢往人堆里藏。”
“还有哎,据我所知京中官府巡官天天满地溜达,我们压根不用报官他们自己就能来。”
听了这话不少人觉得有道理,连忙该撤的撤,该走的走。
“嗷对了,还有小孩儿就不是人,小孩儿就可以随便卖,那你们大的是不是就更不是人了。一个个在旁边看着热闹,感情卖得不是你,给你卖了就老实了。”
人群散了有一半,张笑愚才敢说这话。别问,问就是生气但是怕被打。
剩下的人里听了这话开始炸了锅了,有个夫人鄙夷地看着张笑愚“快拉倒吧,你瞅着也是个毛丫头你懂个啥,买卖本来就是常事,谁像你京中人,一天天养尊处优的,还总高高在上指责人家家里没钱卖孩子的,哼,京中人嘴脸。”
张笑愚也没给他们好脸,“怎么地,常事是经常的事儿,又不是正常的事儿。”
“师傅,京中有茶茶馆说书的王白的整本《雪刃锦》,你看看够不够当拍品的资格。”
拍品呈递最后一天,王白最终还是把修修改改的《锦》的稿纸归拢到一起,找了孟岚枫誊写一遍,拿缝衣服的线排好了,订了本书。
“知名度如何?”审拍品的师傅边写了个表头,没接过来王白手里的书,抬起眼睛问她。
官府门口摆着四张桌子,四个师傅站在四张桌子后面,来审拍品的人们都排着队,几位师傅表情都绷着脸,看上去是怕出现一点儿错误似的认真。
王白愣了一下,不知从何开口。
她就是个十几岁的写文说书的,吃饭的本领都不是那么到家,听客不褒不贬就对她来说就算是最大的夸赞了,自己写的东西能说出去让人听到就是一大幸事。
所以她确实没注意过知名度。往日里来茶馆听书喝茶的全都是闲人,听到了自己不顺耳的骂两句是经常的,但这些人出了门,连说书的先生是男是女都得忘得一干二净。
所以第一次说《锦》挨了顿骂这事儿她自己印象都不太深,也没太当回事。但宫绾儿却给她记得一五一十清清楚楚。
“因为他们骂的是小白,你说我怎么能不生气。他们说小白能写出来沈从临这种女将军的角色,就是她要倒反天罡,还没出嫁就敢说情情爱爱这种话,是伤风败俗,说她写的沈名深软弱无能,拴不住野心大的鹤临,可见以后谁娶王白谁倒八辈子血霉。”
等到第二次再说这本《锦》的时候,风评突然来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夸小白虽然是个年轻没嫁人的姑娘,但是眼界广阔……反正就乱七八糟一大堆。
这次宫绾儿听着这些评价依然是觉得别扭,“怎么着,必须得嫁人眼界才能开呗。”
总之就是很在乎别人对小白的各种评价,恨不得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她全都听到耳朵里,然后在脑子里仔细琢磨几遍。
《雪刃锦》是王白给她这第一本不成熟的书取的最终名字。结局稍微改了改,和之前不同的是王白大胆地把沈从临最后写成了大将军,征战沙场为国争光。李然泽文登基之后还是太言微人轻,被迫娶了个文官家的女儿做皇后。
封后大典上,鹤临最终还是得用着“四品诰命夫人”出席。
典礼上鹤临观察者宫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最让她感到不自在的是典礼之后游园的夫人小姐少爷们以,“我爹是什么什么官”“家夫什么什么官”“我可是嫡子,凭什么怎么怎么样”“庶女就该有该有的样子”“你这奴才怎么办的事”这类的话。
可是这种话在这些人眼里又平常得不得了,鹤临想找个吐槽的人都没有。
于是便想起了自己闺女沈从临。
她现在应该在干什么呢?眼下天色已晚,寒沙军也快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吧。还好最近天不冷,那边不会太难。可若是天冷了,再生战事,一来军队挨冻这仗打得也困难,二来军粮运输恐有大问题。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作为被其他兵举荐的她的闺女沈从临会如何做出取舍?
以她的性子是会焦急?还是会冷静处理?
不对劲。鹤临发现自己想得又多又离谱,照理来说当娘的不该担心闺女能不能吃饱饭,穿暖衣服嘛。
不过这也可能是她做几十年捕快总是不想着自己想着别人和衙门留下来的思考习惯吧。这么一想,刚刚突然冒出来对不想着闺女的小小愧疚突然就消失了。
那如果整日在军营的沈从临,又会养成怎么样的思考习惯呢?鹤临又忍不住好奇。
从沈从临记事起,她和她娘的相处模式就和自己认识的友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母亲很喜欢大事小事和她倾诉。尽管八九岁的沈从临还不明白一些巡街啊或者案子啊的事,鹤临也会跟她说。比如哪天受了谁的气,鹤临也不会憋着地在沈从临面前表现出委屈,又比如哪天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鹤临也会问当时想法还很单纯还不成熟沈从临,有时候还会进行很长时间的谈论。
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教她武,等她再长大一点第一次发现她喜欢看兵书的时候,她看到鹤临抑制不住地兴奋。
于是她当时猜鹤临离开之后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笑去了。
总之那时娘很开心。
整篇《雪刃锦》本质上是王白把她心中最想表达的东西全表达出来。所以有没有名气,挨不挨骂,是拍卖还是印刷,在她心里其实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