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谢幕
凌何班早年间明明整理过不少戏本在册中,但近几年却时常把戏改得面目全非。
至少张笑愚这样认为。
旁的地方不知道,光是京中里便有有各个班子随便“借人”用的,要不然去年怎么张家班找人把陈迎秋拉过去了。
原因就特别简单,就是单纯当时张凤竹想从外面找个人。如果不是的话张笑愚也不知道为啥了。
北边除了一个北山国还有一个小国北安,盛产北安墨笔和雕花白刃。
整个京中几个叫得上名字的戏班子的行头里的刀枪剑戟啊,斧钺钩叉啊大都是从这北安小国来的。
商街上打铁的大爷大娘“咋地,咱大信的东西就不赶外国?”地嚷嚷道。
有茶茶馆,此时被光亮包围的台上。
烛台旁是弹弦打鼓的皆穿着同高朋满座略有繁华的戏台相比,显得略有些格格不入。但琴音时而高山时而流水,其中优美让人几乎注意不到其朴素。
台上姜红颜和姜夫同子女临别之意渐渐褪去,姜红颜刚道别时的动作随着弦音转变,突然利落起来。
随着点点鼓声,姜红颜从丈夫儿女众人中撤身出来,独自大步来到无人的戏台令一侧,挺直腰身,念道,
“如今大信云雨中,百姓昂首取长生,皆念“千古富贵皇家事,谁得龙凤于己灵?”如今信京有白日,邻国却赋夜无明,我若不去与交涉,我信何日破天明。”
张笑愚至今没明白这里为何什么“破天明”这词,究竟是“把阴暗突破”还是“把光明突破”。但又因没什么学问果断放弃了理解。
“我夫啊——”
念了念白,姜红颜转过身来,眼神坚毅看不出适才同家人做临别之言的半点不舍。
盯了几个人两个拍子后,姜红颜又猛地转回头,头上的装饰甩出了声响。
“待大信社稷安稳,我必邀功于上,给我家乡万民永世安宁。你且安心。”
姜夫并未多言,抱拳拱手,念白道,
“送大信外交之臣姜氏,愿大信社稷安宁。”
……
京中四季分明,眼下正夏日,每日阳光都好的不得了。
但京中的夏天近两年都闷得不行,尤其是将要下雨前一日,闷得人喘不过来气儿的时候都有。
位于京中那一片各民房府邸不远处的镜湖,夏日时那里因为有一大片湖水,但是不太闷热。有风时更是沁人心脾。
虽说如此,但白日里的镜湖边实际上是没有多少人的,往往清晨和傍晚人多。傍晚还有不少摆摊卖灯的人。
因为镜湖白天大多没人,所以一个大夏天穿着一身厚重青绿色大衣裳且头上虽然用簪子但还乱蓬蓬的气美人,就变得显眼异常。
张凤竹手持扇子,时而打开时而合上,百无聊赖地举到眼前,或是盯着扇骨或是打开扇面,瞧着写的一个大字“好”。
这把扇子是他还是张家班班主时,宫绾儿请他做代言时,特地让孟岚枫给他写的。但最后终究是因为一堆糟心事,搅和黄了这事儿。
那时候张凤竹还常在一间当铺闲遛,虽说张凤竹算得上有名气,但他到处溜达时除却上街上唱,基本不会一大堆人来簇拥。
最重要的是!他八百年都挣不上杨二三一场的钱。就算是张笑愚给人家唱堂会,夸张点说百八十场都赶不上杨二三一次。
张凤竹心中大概是明这事中的理的。
孟岚枫自不用说,他就是单纯觉得张凤竹气质出众人也好看才捧张凤竹,成了张凤竹的迷,而且张凤竹的追捧者也大多数只是因为他好看。
就连刘木桦这种瞧不上捧角那帮人人,都会因为张凤竹出尘和变换之感对这位更加好看,妖艳些。
这就是其中理由。
长相有不同常人就是这其中的理由。
张凤竹一生最厌恶的就是这理由。
他们说,你要学会利用你的相貌取悦人,要利用你的相貌赚取钱财,要用你的美貌快速立足,要用你出尘的气质保护自己。
然后再在他面前骂一句“妖艳贱货,男子还天天勾人,贱不贱。”
保护自己,保护自己。
仍是那年仲夏雨季。潮湿顶替了闷热,笼罩在整个建立不长当时正摇摇欲坠的大信。
仍是那高门大户,从那府外的街上看去似是一整条街都被这家大户占了个全面,站在街上好像看不到任何人,仿佛处处都是属于这个大户的人和建筑。
抬头看着那块漆黑镶着金边的匾额上那烫金的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康王府。
……
“功成名就——我得一生强——不负民恩我誓不降。”
一转眼,戏台正中间出现一张红布绒面准备盖的桌子,身着长裙的姜红颜面目严肃站在桌后方,在这声旁白念白下,对着桌子周围坐着的一些身着各异服饰的人开口道,
“秉承真心我就与君讲。我大信百年前本是独立邦,只因故步自封被逼降,降于北山俯首下天子,为得安逸一生长。”
张笑愚边唱着,边抱拳拱手像现在的信国皇城方向行了一信国礼。接下去用念白接唱道,
“谁成想我等一没获得安稳平淡生活,二压迫我等信地众人,收双倍税收,夺我等土地,限我等行动,北山法似不顾烧杀抢掠,民苦不堪言,与原北山民比多有不公呀——”
“待我一一细数来。”
张笑愚一直觉得这里的词有些车轱辘滚话,但也可能是因为作为信任知信的历史,她也比较喜欢研查历史,所以这么一大段解释信历史的,确实会有些多话。
但杨二三那个本中的姜红颜在做交涉时又刻板又单刀直入,还老老实实地跟人讲道理。对方也不知为何就干听这道理就能臣服于姜红颜的能力。
如若换做现实中,不说为国交涉,就和人或什么组织做些严肃的交流,单刀直入上来就说,最起码要有极高的自身实力才可,不然不直接收拾你就算是文明的人了。
如今的信国在外部交涉上差不多能跟人直接杠了。这是另说。
台上姜红颜板着脸跟着变快的的音乐一一列举了北山的“几大罪行”。在整个戏中这部分被直白地称作“骂北山”。
“一大罪,欺压平民是你的罪,从不顾人的生死亡与消。二大罪,自恃清高是你的罪,禁锢思想自认自己自产自销。三大罪,北山之律既受又否,来会弹跳是你皇室常调。”
……
夏日镜湖湖边,正午的眼光照出波光粼粼。
白色的刀刃在阳光下白光亮得热烈,闪得人调动起诸多情绪,闪得人心神不宁。
张凤竹张扬的美随着他忍痛蹙起的眉和不知是不是因强忍而从左眼落下的泪痕,还有他那飒白的面庞以及放弃了任何一种气质,只如死水似的靠在树上。
那美随着这些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似全部都被掩盖在那身厚重的青绿色长衫下,只能看到衣裳最外面一层轻纱下的鲜艳的颜。
那颜色和衣裳相融,似是融化的红蜡浇灌了傲然挺立的青竹。
……
这“骂北山”大概也是当年剑指被禁止的原因之一。无论怎么说这北山还是存在的,有没有覆灭,所以这么骂多少有点过于极端。
按上面的说法就是,容易简接导致两国不和谐。
“骂北山”过后弦音鼓点都忽变得铿锵严肃,交错凌乱中带者极多的爆发之感。
斗志昂扬的姜红颜由桌后绕出,双手张开,向四周围半圆形围绕着的一些服装各异,有些一看便是外国服装的人们正义开口唱道,
“今日我代大信在此宣——大信必以众民本,绝不仿照罪国北山呐啊——”
唱腔铿锵有力,好像是不容任何人的质疑和拒绝。最后一句尾音虽婉转,但一听便是直直地告诉在座众人和正听戏的每一个人,姜红颜所言不容置喙。
“然!”
围成半圆的诸外交之人中最左侧一名外国装扮的人在姜红颜唱后,一句赞许的“然”话音落下,起身双手鼓掌。念白道。
“我仅代表西南国,承认信国创建,欢迎信国民入我西南……”
话音未落,忽听得几声念白的嚷嚷从有茶茶馆戏台后台传来。
就在下一瞬间,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后台和台前围坐着的在冲上来,很快包围了姜红颜。
见此状剩余的各国外交大臣大喊“不妙!”纷纷跑上前来,南树小国那位臣子更是急匆匆满台子开会跑动,边跑边高喊,
“谁人来助!谁人来助!”
和被包围的姜红颜所喊逐渐重合,最终只剩下南树国大臣的声音和混乱在人群中。
随着几个大国记录交涉的记录官员的纸张飞起,飞起的上百张纸盖住了几乎所有的人的身影,红色的戏幕缓缓落下。
落到一半时,飞在天上的纸也已悉数落下,混战着的众人站成一排,向观众席鞠躬谢幕。
……
镜湖,几乎所有京中中部的戏班都会来开嗓练习的地方,它陪伴了几乎每一个学戏的人的成长。
以及,正靠于镜湖边一棵几十年柳树边的张凤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