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不日苏州府便会进行贡生的第二次遴选。”赵郁仪道:“好好把握机会。”
江珣听懂了太子的言外之意。作为商户子,他原本也难以走第二条路踏上仕途,因为即使是学馆之外的士子向官府报名,也是要审核家世门第的……太子这是给了他一个应试的机会!与父亲多年的筹谋,总算是实现了。
他本该欢喜,但此刻心中却满是苦涩。他深深吸一口气,下拜道:“谢过殿下。”
赵郁仪点头。江珣知道谈话已经结束了,他应该识趣地退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殿下,小妹离家多日,家父家母都很是想念。她最近,”江珣的声音艰难地顿了顿:“……可好?”
赵郁仪眼神微微一动,“你且放心。”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冷淡,“待回到长安,孤会妥善安置她。”
江珣喉咙一哽。他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太子几乎已经明示了他会给三妹妹一个名分。一个商户之女,能有幸充入东宫,除了谢恩,他们还能做什么呢?难道时间还会重来,三妹妹还会再回来吗?
江珣努力想要说服自己,但眼泪还是在一瞬间溢满了眼眶。他飞快低头掩饰,说:“小民替舍妹谢过殿下恩德。”他停顿了一下,“只是,三妹妹自幼被家中人娇惯,性情天真跳脱,于礼仪规矩之处,难免有所疏漏。万望殿下,稍稍怜惜之。”
“这是自然。”赵郁仪微微颔首:“你退下罢。”
江珣再恭敬一拜,还是退下了。走到庭院,他看着天幕之中高悬的明日,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下。
读了一下午的书,若微感到有点累了。
她随手放下书本,走出了内室。迎面就碰上了雪青,雪青对她福了一福,说:“郎君那来了人,说晚间要来用膳。”
若微一怔,说好。她感觉心口像是被堵住了,有点闷闷的。她想转移情绪,便问了自己感兴趣的,“厨下说今晚吃什么?”
“说是什么……槐叶冷淘?”雪青看起来有点疑惑,“那边的说是一种凉面。”
若微有些好奇,但没有再问了。又听雪青说:“好像是今早郎君提了一嘴,身边伺候的便立马吩咐下去了。”她笑道:“最近越发热了,吃点凉面可以消暑呢。”
若微想了想也是,稍稍高兴了一点。刚想出去透透气,雪青又说:“郎君要来了,奴婢要不去给娘子梳洗一番?”
若微只能说好。她在雪青的陪伴下来到梳妆镜前。盯着镜中的自己,若微沉默了很久很久。
暮色渐渐深了。
赵郁仪忙碌一天,在马车上闭目休息了一会,才略微缓解了疲惫。车马抵达府邸,他下了车。挥退了其他侍从,只留下福宁陪同他去映月阁。日光已然暗淡,天地之间都是默默的昏光。映月阁掩映在一片葱荣的花木中,最能看清楚的,只有几点零星的灯火,在昏暗中闪烁着静谧的浮光。
他看着那闪烁的,稀疏的焰火,不知为何想起了若微。
很多个夜晚,烛火下,她美丽的脸庞,还有那双安静流泪的眼睛。
他的心微微一动。
赵郁仪走入庭院,便看见若微迎了出来。
她在门口站定,抚了抚雪白的裙摆,盈盈下拜,嫀首微垂,“见过郎君。”
赵郁仪看她片刻,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若微连忙跟上,又示意雪青去叫人立马传膳。
赵郁仪坐定,见若微仍然站在一边,便让她坐下。
若微坐下了,便开始沏茶。热雾缭绕,美人素手纤纤,皓腕胜雪,穿梭其中,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赵郁仪抚着茶盏,说了一句,“比刚来时长进多了。”
若微怔一怔,说是,又说,“从前多谢郎君宽容。”
不多时,便有人捧着膳具上前,若微接过漱盂,等待赵郁仪漱口完了,自己才连忙弄。其间,便有侍人将膳食捧了上来。出行在外,并不奢华,仅仅有四五道菜式而已;鱼肉丸子、青笋糟鸡、清炒菘菜并几块澄黄的小米糕。
并未看到什么“槐叶冷淘”,若微还在疑惑,便看见二人各捧着个白瓷汤盆上来。一人先把手中的盆子放在桌上,若微定睛一看,只见盆里盛满了冷水,还有几块碎冰在上漂浮……正奇怪着,便看见另一人用箸子夹起面条放进冰水里,那面丝儿竟是亮澄澄的绿色。乍然落入清透的冰水里,真像翡翠玉山在其中飘浮一般。
若微有些惊奇。但忍住没有问。
赵郁仪像是看出了若微的困惑,便道:“是用青槐叶汁和的面粉。尝起来很清甜。”他示意侍膳的仆婢给若微盛一碗。婢女会意,连忙盛起一份,放在小碗里,又浇上热油以及各类酱汁配菜,服侍若微吃了一口。
赵郁仪问:“如何?”
若微赞道:“好清甜!”她一抬头,忽然对上赵郁仪隐有笑意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就低了下去:“……好像还有菊花的味道。”
“娘子说得对。”一旁的福宁凑趣道:“还特地加了甘菊汁拌的。”
若微不禁笑了。她看见赵郁仪还在看着她,顿了一会说:“郎君也尝尝。”她亲手给赵郁仪盛了面,“……您试试。”
赵郁仪尝了一口。看着她,微笑。“确实美味。”
若微不由得低下了头。
清爽美味的槐叶冷淘搭配上新鲜的芦笋,的确是可口无比。一入口,简直如同夏日尝雪一般。若微心一松,紧张之感不由得慢慢散去。
膳毕,福宁奉上清茶。赵郁仪饮了一口,然后说:“我今日见到了你二兄。”
若微一怔。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她眨眨眼睛,重复了一遍,“二兄?”
“自然。”赵郁仪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还有别的二兄?”
若微红了红脸。“刚刚只是没回过神。”她想了想,还是问出声了,“您在哪里见到了二兄?”
“今日不是你二嫂回门吗?”赵郁仪道:“我往许府同他见了一面。”
许府?若微想起了二嫂是许刺史家的女儿。她有些难过,二兄的婚礼她都没能参加呢……又听赵郁仪道:“你们兄妹二人长得很相像。”
“从小大家都这样说。”提到家里人,若微有点精神了,“妾同二兄长得最像了。”
赵郁仪含笑道:“是吗?”
若微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便说,“但二兄比我聪慧多了。”
赵郁仪凝视她明丽的眉眼,不禁一笑。他问:“从何说来?”
“阿娘说,小时候阿兄读《三字经》,教一遍就会了,我还要先生说好几遍呢。”若微回忆着幸福的时光,“二兄可聪明了,做坏事从来没有被人逮到过。妾按照他说的做,老是被阿娘抓到,手心都被打红了好几次……”
赵郁仪一直微笑倾听。他看着若微天真浪漫的神情,神思一时飘远。他早就已经不记得在父母亲膝下幸福快乐的时光,偶尔回想起来,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的记忆的残片,连拾都难以拾起。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早就已经被那些在佛光寺漫长寂寥的光阴所占据了……
他想起那些在记忆中连绵不断的永无休止的雨,那被雨水打湿的冰冷的残香,死灰之中,仍然飘散出铁腥的余味。他泛起久违的想要呕吐的感觉。而当他凝视着若微明亮而欣悦的眼睛,听着她欢快而清脆的声音,心却逐渐平静下来了。
若微一下子说了好多好多。说完了,赵郁仪许久没说话,若微感到有些不安了。她在烛光中看向赵郁仪,而他的脸上是轻松而愉悦的神情。于是若微稍稍放下心来。
“郎君?”她的声音怯生生的,“郎君?”
若微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看向他。赵郁仪微微一笑,伸出手,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然后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若微没有动,仍然是看着他。
“我只是想起了二妹妹。”赵郁仪的声音很温柔,“她小时候同你一样调皮可爱。”
若微怔怔的,没有反应过来。过一会才说:“妾怎么能和公主比……”
“如何不能?”赵郁仪不以为然,“来日入了东宫,你还可以见见她。”
赵郁仪口中的来日令若微感到阵阵颤栗。过好一会,她才说,“郎君,我二兄……”
“他会好好的。”赵郁仪温和地打断她:“他,还要你阿耶,你的家人,都会好好的。”
若微还有些反应不及。正欲开口,赵郁仪就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
她条件反射性地缩起身子,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裙摆,然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去迎合赵郁仪的吻。赵郁仪的气息蛮横地霸占了她的唇齿之间,她的眼睛泛起水雾,发出了细微的呜咽声。
赵郁仪吻够了,才停下。他温柔地抚摸着若微的发丝,许久没有说话。
“郎君……”若微颤抖地发出声音。赵郁仪摇摇头,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
“别怕。”赵郁仪说,“我会好好待你的。”
若微的眼泪一下盈满了眼眶。
赵郁仪一下抱起她,所过之处,仆婢都纷纷低头。直到赵郁仪把她抛入床榻之中。他抱紧她,又开始吻她的嘴唇,抚摸她的身体,直到她泛出了诱人的红色,赵郁仪一下便进了去。
轻轻吻过她的泪水,赵郁仪有些怜惜,又不由得纵脱。于是直到群星隐月,才偃旗息鼓,抱着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