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二天醒来,梁如夏觉得眼皮格外的沉,用了好大力才勉勉强强睁开。
她翻被起身,径自走到书桌前坐下。
靠着椅背,脑子不自觉地回想起昨晚上的场景。
很多话没经过大脑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所以她此刻根本想不起来太多。
只知道,她第一次和秦莉说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明明该很爽的,毕竟说出来了不是吗?
但为什么这么空虚。
大概是因为知道说出来并没有用吧,一切如平常。
可梁如夏真真切切感受到内心比以前轻松、平静了不少。
她晒了会太阳,随后出了卧室。
茶几上,是秦莉买好的早餐。
梁如夏把客厅看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洗漱完她换好衣服,想出去走走。
只是手握上门把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开。
几次无果,她笑了下,走到沙发上坐着。
看吧。
没用。
梁如夏弯下腰,下巴放在双膝上。
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顺其自然的,一会想到写的小说,一会想到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一会想到八个人打雪仗。
……
不过再怎么想,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
一个小时过去,梁如夏回到卧室换回睡衣。
她把自己扔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全身,闭上了眼。
再醒来,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屋内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得见大件物品。
梁如夏揉揉头发,卧室门下面的缝隙透露出光亮。她意识到什么,动作一顿,接着又躺回去了。
一直等到门被人敲响。
“出来吃饭。”
梁如夏往被窝里缩了缩,把耳朵捂紧。
“我数三声,”门外的秦莉又敲了一下门,说,“三。”
“二。”
“二”的尾音刚刚落下,梁如夏一把掀起被,耷拉着头朝门的方向走过去。
大人们是不是都是这样,吵完架依旧能心平气和地叫你来吃饭。
然后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秦莉知道梁如夏睡了一天。
她在公司里隔一会儿就看一次监控,除了最开始,后面画面基本没什么变化。
梁如夏始终低着头,不想跟她对视。
到了餐桌上,眼睛也只看向桌上那几盘她最爱吃的菜。
“明天收拾东西,后天去学校办手续,我提前跟你们老师说了,大后天去北城,我还要工作。”
梁如夏没说话。
秦莉说完便自顾自地夹菜吃起了饭。
“想绝食的话跟我说,考虑好,一旦决定绝食明天开始不会再有你的饭。”
肚子恰好叫了起来。
许久,梁如夏缓慢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碗里的米饭。
她余光中注意到,秦莉头顶上长出了几根白发。视线下移,因为没卸妆,女人皮肤很白,只是眼皮略微肿起,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这两天你想干什么都行,但是不能出去。”
“我想出去,”梁如夏说,“和徐莹方悦涵她们说一下我转学的事情。”
“她们开学的时候会知道的。”
“两个小时就行。”梁如夏认真地说。
僵持了两分钟,秦莉松口:“明天四点出去,六点回来,我要看摄像头。”
“不要再让我失望。”
“好。”
-
这天下午,梁如夏换好衣服出了家门。
外面风很大,天气也冷,她一下楼就把手伸进兜里,下巴缩进衣领下面。
走出小区,梁如夏沿着一条路,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期间,她不断抬头左看看右看看。
突然经过的一辆汽车,满是枯枝的树木,还没亮起来的路灯……都让她驻足仔仔细细端详一两分钟。
到了站牌前,她在木凳上坐了下来。
双腿小幅度地上下晃动着,眼睛看着对面一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屋。
她在惠民超市买过文具用品和果冻,在王姐面馆里吃过麻辣米线和土豆粉,在安康药店里买过感冒药和退烧药,春天旅馆的杨姨经常把她领进去给她零食吃,每天都在捡瓶子的大爷见到她就会叫住她,跟她聊天。
这条路梁如夏走了好多年,记得这中间发生的一切细微的事情。
不是没做好离开的准备,毕竟等她上了大学很可能只有放假才回来。
可是,也没想到会在这时离开。
还是上初一的时候,老人说,这片地方以后可能会拆迁。
梁如夏开始控制不住地想,一年、两年、三年……又是好些年过去,这条街上的房子和人还能再见到吗?
最后会变成怎样呢?
梁如夏不愿去想可又忍不住去想。
她总是喜欢想这些并不会让人很开心的事情。
到了北城,她会遇见新的一排房屋,走新的一条路,再过几年,也会怀念起北城来。
不知坐了多久,梁如夏从木凳上站了起来。
她没带手机,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必须得把要做的事情做完。
公共电话厅里,梁如夏拨通徐莹的电话。
接通后,那边传来一句“喂?您哪位?”
梁如夏笑笑,说:“我是梁如夏。”
“夏夏??你怎么用公共电话的号码给我打过来?”
梁如夏没多说,语气轻松地说:“下学期我要转学啦,后天就去北城了。”
那边有两三秒没说话,再开口,声音大得梁如夏抖了下,电话拿远了一点。
“什么??!!你不是在骗我吧夏夏???为什么要转学!”
等她把问题都问完,梁如夏才出声:“秦女士工作原因。”
“你妈妈被调去北城工作了?!”
“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电话里又传来一阵叫声,“就还差最后一年了,我还想和你们一起毕业拍毕业照呢!”
梁如夏又何尝不想,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高考完我应该就可以回来了,到时候也可以拍。”
那边安静下来,只有呼吸清晰可闻。
“好吧,”半响,徐莹瘪嘴,她也没办法挽留,“到时候你过不来的话我就和悦涵去找你。”
“可以,”梁如夏笑着说,“等挂了电话你和悦涵说一声吧。”
她目前只记得徐莹的,因为当时两人高一刚认识的时候,徐莹非让她背下来,时不时的还检查。
“知道了,”徐莹长长地叹一口气,“你几点的车,我和悦涵去送你可以吗?”
梁如夏摇头:“天凉,主要是见了你们我怕我更难过。”
“好吧。”
“莹莹出来吃饭了!”
梁如夏听见徐父的声音,便说:“你先去吃饭吧,回头我有空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的。”
“一定哦!”
“嗯!”
挂了电话,梁如夏把手放在嘴边,试图通过哈气让手变热。
只记得徐莹的号码,所以除了她的谁都没记。
应该如何告诉陈肆川呢?
关于他,她只知道网吧这一个地方,可从现在到网吧,加上等车的时间,一个来回必然要一个小时起步。
但现在,她看看电话上的时间,还剩四十分钟。
风溜进电话厅,梁如夏被冻得打了个冷颤。
她走出去,然后往回走。
一直到小区附近的站牌处才停下。
刚好,一辆驶向商业街的公交车开过来了。
梁如夏抬起脚,却又在前门打开那一瞬放下了。
公交车很快就开走,她却还没有回小区。
仍在那里等着。
周五那天晚上陈肆川应该就知道她转学了。
可她还是想和他亲口告别。
不然再去给徐莹打个电话,让她帮忙问问方悦涵陈肆川的电话?
梁如夏决定再去一趟电话厅。
只是她没走两步就被人叫住了。
“梁如夏,这么冷的天要去哪儿?”
一股热气涌上来,梁如夏缓慢地转过身。
一抬眼,陈肆川握着自行车车把,就站在距离她五米远的地方。
“你,怎么来这了?”梁如夏轻声开口,语气里有她未察觉到的颤意。
“冷不冷就在那杵着?”陈肆川让她过来,“昨晚上给你发信息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一直到今天你都没回我。”
等梁如夏走近,他从兜里拿出两片暖宝宝,依次撕开,在手里搓了搓,递给梁如夏:“发生什么事了?”
梁如夏只接了一片:“一片就够了,另一片你拿着。”
陈肆川都给塞进她手里:“我不冷,骑了一路自行车还有点热。”
梁如夏还是没要:“不接的话我两个都不要了。”
陈肆川弯唇,拿回去一个。
两个人各拿一片暖宝宝,在手心里取暖。
安静了一会儿,梁如夏低声说:“陈肆川,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说,我听着。”
“我后天就要去北城了。”
“去旅游?”
“转学。”
“转——”陈肆川一怔。
转学?
“没逗我呢吧?”他看着她,试图找出她在开玩笑的踪迹,但是没有。
于是不再说话了。
“因为我妈妈被调去北城了。”梁如夏解释道。
陈肆川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其实也没什么,再过一年我们就又能再见了。”
“是一年零四个月。”
“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现在眨了一下,也只过了一秒。”
梁如夏抿抿唇:“总之我们肯定能再见的。”
确实,肯定能再见,但要隔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陈肆川忽然就明白她刚才是要去干什么了,可能是想告诉自己一声。
多戏剧性,她现在去北城,等他考去北城,她又去江州了。
再开口他嗓音有些哑:“什么时候走?”
“后天。”
“几点的车?”
“下午一点半,”梁如夏说完故意开起玩笑,想让氛围变得轻松一点,“你要来送我吗?”
“不去。”陈肆川毫不犹豫地说。
他一向讨厌车站送别的煽情氛围。
“好吧。”梁如夏故作遗憾地说。
她也不想让他去,天冷,路又远,见到了还会更加难过。
“现在几点了?”
陈肆川看了眼手机,回她:“五点三十五。”
还有二十五分钟,还没晚。
“你冷不冷?感觉你穿得好少。”
梁如夏打量男生一眼,黑色短款羽绒服里套着一个黑色连帽卫衣,拉链还没拉到顶,风都吹进去了。
“到那儿还能打电话么?”陈肆川问她。
“偶尔能打一下。”
说起来,梁如夏还不记得陈肆川的电话号码,于是说:“你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我一下,我背一背。”
“之前不是存了?”
“那个电话卡由于一些原因让我妈注销了。”
陈肆川没多想,开始说他的号码。
“156 xxxx xxxx。”
梁如夏重复了一遍。
“最后一个是7,不是1。”
梁如夏便又重复了一遍。
“对了,”陈肆川淡笑一下,而后伸手放她头顶按了按,“好呆。”
“你是不是还想说好傻?”
“嗯,让你猜到了,”陈肆川收回手,继续说,“我还想说一句,猜猜?”
梁如夏真开始想起来了。
然而想了两分钟也没想到。
“所以是什么?”
“你猜。”
梁如夏努努嘴,干脆说不想知道了。
好可爱啊。
陈肆川在心里这么说。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聊的都是很普通的话题。
等梁如夏再问起时间时,距离六点就只剩下七分钟了。
于是她出声说:“陈肆川,我要回家了。”
“嗯。”
陈肆川没动。
“你也回去吧,再冻感冒了。”
“我看你进去再走。”
梁如夏抬起手,挥挥,脚似乎是灌了铅,走一步都很费力。
陈肆川察觉出,跟她说:“没事儿,回去吧。”
梁如夏头埋的低低的,声音也很低:“那我走了,我们高考完再见。”
“好,”可等梁如夏走出几步后,陈肆川忽而又叫住她,“梁如夏——”
“你,会忘记我么?”
去到那肯定会遇见一群新同学吧,北城这么大,优秀的人比比皆是。
忽然就发现,他其实,也没那么自信。
“当然不会,”梁如夏这句回答回得格外干脆响亮,“我不会忘记你的,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
陈肆川笑了,黑眸里里闪着光,亮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样。
“那高考后再见。”
那天,陈肆川还是去车站了。
他站在门口,裹得严严实实。
可梁如夏提着行李箱跟在秦莉后面经过他时,她一眼就发现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梁如夏飞快地跑到车站门口,气喘吁吁地问他:“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我有说过?”陈肆川一扬眉。
“说过。”梁如夏认真地回。
“是吗,忘了,”陈肆川不觉尴尬,让她转过身来。
“怎么了?”
“给你装个东西。”
梁如夏好奇地问是什么。
“回去就知道了。”
“一定要回去看?”
“嗯。”
“贵重吗?”
“不贵重。”
陈肆川把她书包拉链拉好,说:“到检票时间了吗?”
梁如夏转头去看电子屏幕:“快了。”
“去吧。”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步履一刻不停。
他们两个安静地站着,显得格格不入。
直到广播声音传来,梁如夏才抬起胳膊,朝对面挥手:“再见。”
陈肆川笑笑,也做相同的动作,一字一句,认真道:“再见。”
离别时常来得猝不及防,让人难以接受。
可只要两个人怀揣着对重逢的同等期待,离别就不再是两人逐渐相忘于江湖的原因,是让他们再次相见的动力。
而在没有对方的日子里,也一定要努力做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