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里的公主和王子
杨柠檬向来是个不懂就问的人,“为什么是吃饺子啊?”
“因为我确实想吃了啊。”她捞起锅里煮熟的速冻饺子,“而且饺子这个东西,最好伪造。只要把饺子都拿出来摆在案板上,撒点面粉,包装袋扔到楼下,谁知道我是自己包的还是外面买的。”
“呃……”杨柠檬推着推车,看着超市冰柜里个头大小都一样的速冻饺子,“要做到看不出来,也蛮费劲的。”
李拾月没搭理她,一筷子戳在饺子上,塞到嘴里,又被咬开的汤汁烫到吐出来。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杨柠檬思索道,“从前,有一个很喜欢学习的人,在冬天被冻掉了耳朵,后来,他发现吃了这个饺子就不会冻掉耳朵了,所以冬天的时候,他就叫上亲朋好友都来家里吃饺子。”
“啊?”李拾月被逗笑了,“这是原版吗?”
“这是不是原版不重要,重要的是,饺子是在冬天吃的。”
李拾月呵呵一笑,不想回应她这个结论。
“你不会是想用这个饺子跟她传递什么消息吧?”杨柠檬恍然大悟,“饺子,团圆!你是想让他跟你一家团聚?”
“会不会说话,那不成了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吗?”碗里的饺子被她戳出许多个洞,“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纠结这个吃什么,我真的只是因为正好想吃饺子了,所以提了一嘴。”她沉默片刻,终于说出了今天这个电话的主题,“如果那天,是高翔睿带着盆栽来,我大概会打个伞下去,接过花,把伞送给他,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看见我穿睡衣的样子,无论如何不会让他进我的家门。”
她停顿片刻,又说道:“那天,我让黄鹤云进来了,他站在了我的身侧,看到了我身后的狼藉,可我并没有什么不舒服,我想,我打心底里,是想要与他敞开心扉的。”
靳梳杭看着一边挑橘子一边嘿嘿笑的杨柠檬,忍不住凑上去,凑到她的眼前,“怎么了?刚刚电话里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她拍开他的头,神神秘秘地道:“你今晚陪我去买盆栽,买到我就告诉你。”
她没觉得黄鹤云有多好,但她更不觉得高翔睿有多好,她就是想让李拾月放开手脚去尝试着谈一场恋爱,她真希望她下一次收到情书的第一反应是高兴,而不是惶恐。
李拾月靠在窗边,抱着有些胖的公主,听着窗外时有时无的雨声。
这边的天气总是摇摆不定,一阵儿一阵儿的。
她打开电视,终于可以在讨厌的雨天里惬意地窝在沙发里,抱着猫,看着电影,即使是已经看过很多遍的电影。
周六傍晚七点十五,她趴在窗边,已经听了快一个小时的雨了,第一次这么期待做一件事,她盼着他不要迟到。
今天下雨,他们的约会在家进行,也许她该打扮得庄重些,至少换掉这身一成不变的灰色睡衣,把沙发上的混乱暂时归置到柜子里去。
她喜欢宅在家里网购,漂亮的裙子多得是,但很少穿出去,过于漂亮的裙子会被买回来挂在最整洁的柜子里,只有在一年里最重要的日子才会拿出来穿。
比如一个人的新年,一个人的生日,还有两个人的今天。
她即将迎来生命中的第一个惊喜。
哦对,忘了说,黄鹤云说今天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样看来,饺子到底是速冻的还是自己包的已经不重要了。
礼服被她从箱底里启出来,站在镜子前面,旋转旋转,比划半天,才穿在身上。
她挺胸抬头,像是被装在昂贵红酒瓶里的纯牛奶。
叮——咚——
门被打开,黑色的西装衬出他挺拔的身形,宽厚的肩膀与衣服完全贴合,一丝褶皱也没有。他弯腰,帮她把溢出门框的厚重裙摆抱到屋里,狭窄的客厅都快挤不下她了。
“你好漂亮。”
“啊你也很好看,衣服很衬你。”
她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刚刚涂完的口红还在桌上随意的摆放着。
他推着她坐下,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礼仪,坐到琴凳上,在她应允的目光下,掀开了红色的幕布,郑重地,弹了一首《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棒!”清脆的掌声比琴声还要响亮。
黄鹤云起身,鞠躬谢幕:“我在家学的,第一次实战,还不错嘛。我再给你弹一首!”
“嗯嗯,想听!”她乖乖坐好,期待着他的下一首音乐。
这次升级了,他用上了两只手,摆好姿势,还挺有模有样的。
哐!哐!哐!
琴键一次次被砸响,像是要震碎窗户,乱弹一气。可本人却毫不在意,他像是一个激情的钢琴家,弹到动情处,激动得身体都跟着晃动。
一曲毕,他又起身鞠躬,仿佛刚刚的噪音在他耳朵里是一首激情四射的协奏曲。
李拾月笑着,再一次鼓掌,装模作样地撑着脑袋,端出评委的架势,“哎呀激情是有啊,不过还要把握节奏,啧啧啧,继续进步哈!”
“哎!谢谢李老师,你看我能晋级吗?”
“哈哈哈哈哈必须能。”
“我也要做评委。”黄鹤云拽着她的胳膊,把她硬推到琴凳上,“就像小学音乐课,学着音乐家在桌子上弹的那样,只不过我们的桌子更高级,能发出声音。”
她愣愣地坐在琴凳上,没有催促声,没有窗外川流不息的车声。这一刻,她觉得被照耀着,暂且被照耀着。
“等下!”她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煮好的饺子,放到黄鹤云面前,“评委请吃。”
一切就绪,她坐回琴凳上,轻轻抚摸着琴键,摁下去,一个接着一个。另一只手也摸索着上来,假装专业地弹起曲子。悠扬的噪音从指尖蹦出,回荡在屋子里,毫无章法,但也不像黄鹤云那样夸张,只是几个柔和音符的来回转动。
没有技巧,没有节奏。她不知道如何用音乐表达情感,她不知道所摁下的琴键代表什么意思,她只是感到舒畅,快乐。
只属于两个人的艺术,只属于两个人的音乐。
一曲又一曲,在这个并不扰民、并不特别的时间段里,他们做了一回自己的公主和王子。
饺子被一直放在厨房,没有人提起它们的真实身份,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它们,唯一端上来的一盘,也在一声高过一声的琴音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吞入腹中的时候,估计连形状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会儿热了,一会儿冷了,胳膊藏起来太热,漏出来太冷。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坐起来,去喝杯水吧。
她喜欢被子直接包裹皮肤的温暖,独处的时候很少穿睡衣,只穿着一条内裤,内衣都懒得穿。
从卧室里走出来,困得睁不开眼睛,咕嘟咕嘟几口冷水下肚,清醒不少。她恨不能倒在沙发上,就睡在这里,埋在成堆的衣服里。
那架钢琴还放在那里,光照进来,打在琴键上,照出月亮的冰冷。
她趴上去,像是在拥抱冬天结冰的湖面,整个上半身都紧紧贴合着,互相感受着心跳与脉搏。
她抱着她颓废生活中的那一抹热爱,和那个埋在枕头下的梦想,说了一声“再见”。
隔天,那架钢琴上堆满了换下来的衣服。红色的布掉下来了。
这下,相见的理由算是彻底用完了,她不常去打狼了,也不常去打本了,家里的猫也有了,总不能再添一只狗吧。
他只能一边画画一边应付客户一边守着手机,偶尔想办法编些理由,但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合理,还没发出去就给pass了。
如果她知道他在守着手机就好了,就算是断绝往来,也该有个信儿。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收到了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李拾月:我请你去看音乐会吧,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