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不卖了
车行驶得很平稳,黄鹤云时不时看一眼自己提前下载好的舒缓心情的音乐,在犹豫要不要放。
“黄鹤云。”
“在。”他连忙应声,“怎么了?”
“我刚才……是不是发疯了?”她清醒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那个,没事儿,你生病了嘛。病人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症状,按时吃药好好治疗就好了。”黄鹤云微笑道。
又是一阵沉默。李拾月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我知道,我的问题还挺严重的,可能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这样,我听说,精神疾病在工作上也会有不小的影响,如果是这样。你……”
“你不用多心。”黄鹤云打断她道,“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你要是想住院,我就经常去看你,你要是不想住院,就在家里,我陪着你。我相信我的能力,就凭我做饭的手艺一定很快就能让你好起来的,我也相信你,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如果我病了很久很久都没好,怎么办?”
“那我就陪你很久很久。我前几天在网上学到一个词,叫那个,好像是叫citywalk,咱们有空去walk walk。不是说很解压嘛。而且正好天快凉了,给你买几身好看的衣服。”他看李拾月情绪好一些了,点开了音乐。
“可是如果我一直这样,我没有收入,会拖累你的。”
“哪有啊,我是个文盲,一直想找个有文化的女朋友呢。要不这样,作为回报,你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吧。”他故作轻松地道,偷偷在镜子里观察她的神情,“不想讲也行,给我念几首诗也行,或者穿得漂漂亮亮地走在街头,让我多拍几张照片挂在卧室。”
“那你愿意和我去领证吗?”
“愿意。”
“那现在吧。”她翻动着手机,“民政局五点半下班,我们还有机会。”
“啊……啊?”黄鹤云把车停在路边,满脸惊讶地回头看她,“现在去?”他愣神片刻,见她目光坚定,便道,“那我回去取身份证,户口本要带吗?那要不要举行什么仪式啊之类的。”
“户口本应该要带吧,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她平淡道,“仪式什么的,不用了,我现在这个状态,也没有精力去筹备这些。”
“行,那等你好点了给你补上。”
李拾月知道自己这样有点不厚道,但是她实在是不希望如果哪天病危了,躺在急救室里,最先知道的不是黄鹤云,而是李青。她不希望自己病危的时候,每天还被催债,不想听见耳边的人说“你这次住院花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在最崩溃最疲惫的时候,只能听到指责。
“我不会再去寻死了。”她看着镜子里黄鹤云的眼睛,坚定道,“我一定不会了,就算哪天得了不治之症,躺在病床上,我脑子里也一定会是努力活下去,而不是放弃了算了。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谢谢你。”原来带着别人的期待活下去,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黄鹤云轻轻点头,“你活着,我才能找到存在的意义。”他说过,不要把活着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可他也说过,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们互相寄托着生的希望,他们都活下来了。
李拾月盯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看了好久,转头,看着旁边仰着头,跟看钞票一样看结婚证的黄鹤云突然笑了,“你干嘛呢,验真假呢?”
他挠挠头,“说起来,好久没见过现金了,我估计我现在都分不清真钱□□了。”他把两个人的结婚证放在一起,“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嗯,我们都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
黄鹤云说话算话,说给看钢琴就给看钢琴,他把车开到小区楼下,李拾月看着熟悉的小区,一愣:“怎么不回去啊?”
“不是看钢琴吗?”
“你不是卖了吗?还说钱都拿到手了,卖了挺多的,一天一千的医院都能住个十天半月。”李拾月一脸懵,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呃……”黄鹤云一时不知道从哪开始解释,“首先,住院费不是一天一千,又不是住ICU。其次,是准备卖了,马上就卖了,但是钱还没到手,暂时还没谈妥,想再看一眼还是没问题的。最后,咱们不用住十天半个月。走吧,下车,咱们上去看看。”他眼神乱瞟,心虚到打磕绊。
李拾月点点头,跟着他上去了,看着这轻车熟路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黄鹤云在这里住了两年。
几天没回来,窗帘没人拉,也没人打扫,看上去灰扑扑的。李拾月拿起茶几上一个扣着的杯子,它陪了她两年,可她不想要了。她打开抽屉,在底下找到一个盒子,她记得里面是什么,是一张演唱会门票。
她的钢琴被红布盖着,它是这间寂静屋子里,唯一的响声。
这么多年,她唯一记得的一首曲子,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她还记得,那节课是爸爸和她一起上的,爸爸学得比她快,就在旁边教她。
她还记着那个节奏,还记着那几个简单的音符,可她不记得指法了,她不记得哪个手指对应哪个琴键,只好一点点摸索着。那五年的所有努力,因为八岁那年的一句多嘴,全都付诸东流。
如果没有她,李青和王梅梅应该也是很幸福的一家吧。
虽然他们一直没话说,虽然他们自从结婚就一直方向不同,虽然他们一直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连出去旅游都不是商量而是李青的被迫妥协,但这一切的错,还是应该归咎于李拾月,毕竟做了父母了,天下哪里有做错的父母呢。
“在梦里,这架琴是我爸爸买给我的。但我不能一直活在梦里。”李拾月坐在琴凳上,累到连头都抬不起来,“清醒地看到这架琴,我的脑子里只有他们离婚后,王梅梅对我的指责,很多有关于我的谣言,竟然是我的亲生母亲传出去的。每次触摸到琴键,我就能想到李青说,如果没有你,我们本该是很幸福的一家的。所以,还是……卖掉吧。”
黄鹤云点头,强扯笑意:“你想不想吃点什么?”
“都好,你定吧。”
“那我们出去吃吧,我们去买花,然后我带你去吃……吃火锅吧。”
“好呀,你先去吧,我收拾一下东西。”
“好。”黄鹤云说是先走了,也没敢走,就站在门外,等着她。
李拾月记着自己在钢琴上贴了两张便利贴,想在走之前,先去撕了。可绕到侧面的时候,却发现两张变成了三张。
“求求你,救救自己。”
“对不起。”
她撕掉前两张便利贴,揉成一团,却异常珍重地将第三张捧在手心,她下意识跟着念出来:“谢谢你,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救下。”
她不喜欢那句“如果不是你,我们本该是很幸福的一家”,那这架钢琴,大概也不想背负她所有的不幸吧。
“黄鹤云!”
“在!”他探出头来。
“钢琴,不卖了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