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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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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莹莹挨着天青色身影,柔声道:“左右是两方皆有不妥,表哥哥不若饶了她俩,瞧着怪可怜见。”

宁锦与芊芊此时发鬓凌乱,衣衫不整,确是可怜。

那人几不可见地颔首,司卫不敢耽误,立即松手还二人自由。

宁锦忍住不适,朝苏莹莹作辑礼:“多谢小娘子照拂。”

苏莹莹睫毛轻颤,回礼。

那人不再逗留,转身离开,荀七三人跟随其后,往滁京最大的酒楼,琹楼方向而去。

直至瞧不见人影,队正方颤巍巍起身,连满身尘土都顾不得,失魂落魄地离开。

“完了,一定完了。”

先前那股威风劲儿似被丢去了千里之外。

芊芊拔出口中棉布,揉着手臂撇嘴,很是瞧不上如此没胆之人,转眼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激动得大喊:“李叔,您怎么来了!”

寒凉的冬日,积雪未化。

李叔满头大汗,五分是急得,另五分是气的。

“老奴再不来,你俩小命都差点丢了,那老奴干脆去地下寻东家得了。”

天晓得,他听下人急报此事时,可谓肝胆俱裂,那是候府的命根子,她俩竟也敢得罪!

虽说持有柳府婚约,但到底仍未过门,柳家态度暧昧,当真出什么事,会不会出手相救还是另一番说法。

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泼猴偷偷提前半月跑来滁京不说,刚来就险些惹出大祸。

芊芊顿时噤声,她自小无法无天,连曾经的东家都不怕,唯独怕的便是李叔。

李叔常年在外打理宁家家业,风里来雨里去,但凡眉头一皱,可比方才那队正唬人多了。

“定是你这丫头管不住嘴惹的事儿,瞧我回去罚不罚你。”李叔又气又喘,提起芊芊的领脖子就走,从头至尾未与宁锦说一句话。

宁锦知他是动了真怒,可心里着实也委屈着,闷不吭声跟在两人身后。

沿着蔡京河往北走上半盏茶的功夫,便到李叔在昌化坊置办的家宅。

昌化坊乃距蔡京河最近的坊市之一,坊内居住的皆是布衣百姓,大多是在蔡京河边做生意的商贩。

故而李宅不大,由内到外不过五间屋子。

宁锦并未觉得简陋,平日也就李叔一人住,绰绰有余。

李叔立于客堂之上,沉着脸不说话。

宁锦位于下首,亦是闷不做声。

二人都别着气,谁也不肯率先开口,最终还是芊芊见势不妙,硬着头皮道:“我肚子饿,去找些吃食。”

随即拔腿就往外跑。

经一打岔泄了气,李叔终是没忍住:“锦娘,你让老奴怎么说你好。”

宁锦红了眼眶,泪珠在里头打转,迟迟不肯落下,半晌方闷头道出一句:“我不想嫁。”

“啪”地一声,李叔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茶具腾空又坠下,清脆作响。

“锦娘,你可知东家为这桩婚事废了多少心力?”

言毕,他忽地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半大女娃,还是被本朝第一盐商捧在心尖上宠大的女娃。

李叔重重吐了口浊气。

“锦娘,你如今是宁家盐铺的东家,你可知晓?”

宁锦忆起过身的爹爹,强忍的泪珠瞬间滚落:“晓得的。”

宁父向来康健,却于去岁突然撒手人寰,只留下一纸遗愿与一红木盒子。

名下产业皆赠予独女宁锦作为嫁妆,由李叔父子打理。

命宁锦不日上京完婚,且万不可将宁父之死公之于众。

而红木盒子里则是婚约以及宁家名下所有铺子与仆从的契约文书。

宁家富可敌国,可这些宁父甚少与宁锦提及,虽富养着宝贝闺女,却最爱教她如何经营铺子。

时而说与挣钱不易,累财难得的道理。

是故,直到面对厚厚的一沓契约,宁锦才知晓自家有多富。

可这些与丧父之痛比起来,不足引起她的心绪,为父服丧三月后,已没了人样。

在芊芊的各种劝说下,方提前动身前往滁京。

远离伤心之地,这才活了回来。

李叔望向窗外,一只灰雀儿正停于梅树上抖擞细雪。

雪花落下时自顾不暇,覆予腊梅自身香气以外的美景,何曾顾及花骨朵能否承其重?

若有不小心冻却的枝丫,只得在来年重翻来过,养上数十年,亦或化作春泥,做那人人欢喜的春日的佐料。

“锦娘,你爹爹平生最担心的,便是这偌大的家产为你带来灾祸,你可知晓?”

宁锦头一回见李叔如此郑重说话,斑白的发须颤动,似乎顷刻间老了十岁。

遂规矩低头:“不知。”

“本朝民风开放,可仍是男子当家做主,女子虽有从商,都是些小本买卖,上不了台面。”

“老奴并非有意贬低女子地位,可自古向来如此,惟有更甚,锦娘若不寻个好人家依托,手中家业只得沦为他人之物。”

“而锦娘你亦会沦为他人之物,你可能懂?”

“你守不住。”

李叔将话说得极重,面色沉凝,眼中却是不忍。若非东家忽然过身,宁锦本无需承担这些重责。

可他未言明的是,他也老了。

淮州虽不若滁京这般繁华,却舒适安逸,气候宜人。

骤然将一朵娇养的牡丹移去沙丘承受风暴,大多是难以存活的罢。

李叔忧心忡忡。

宁锦闭上眼,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妥协,更似不屈。

“掌事,柳府来帖。”

外头小厮举着邀帖回禀,李叔并不接过,小厮转而递向宁锦。

李叔:“东家且去瞧瞧罢。”

此乃李叔头一回称呼宁锦东家,宁锦抿唇擦去泪痕,郑重接下。

李叔说的那些,她并非不懂,而是不愿懂。

她始终不能接受爹爹的死,亦无法想象将要接手宁家上下,并嫁给一个未曾谋面,连高矮都不知的男人。

风起兮,无一朵祥云可安然自处。

如今怕是,不得不懂。

-

柳宅位于皇城东幽廷门外的安兴坊,左拐便是御街,直通青鸾门。

宁锦的马车自昌化坊驶上御街,一路到底便可到达。

柳家老太太以吃茶的名头邀她前来,想必是那日蔡京河,将她抵达滁京的消息传了出去。

知有客来,柳宅大门敞开,辛管家在门外恭候多时。

宁锦由着芊芊绾了个滁京时兴的灵蛇簪。

将东海珍珠作为锚饰,额头,脸颊各置一颗,太阳穴与耳垂皆挂上串珠,此等妆容隆重又不失清雅。

可宁锦眉横丹凤,珍珠作以辅饰,只称得姿容愈加潋滟。

见宁锦自马车下来,辛管家面带笑容,热情地迎了上去:“宁娘子安康,请随奴来。”

辛管家态度恭顺,可面对一位商户之女,骨子里的矜贵与清高还是不经意间在眉眼流转。

宁锦在柳府下人多双眼睛的注目下,来到府中园林。

“老夫人在内静候,奴就不进去添扰了,宁娘子请。”辛管家驻足在园林门口,笑得满脸褶子堆。

宁锦点了点头,平静地迈上青石板小道。

本朝士大夫们推崇隐逸风雅,并由此生出雅致的审美理学,在簪缨贵胄之间极为注重。

柳家门第高贵,数代人留存下来的宅邸主打一个“雅”字。

园内古树参天,绿树成荫,露出盖着琉璃瓦的屋脊,雕梁画栋,推光朱漆。

沿着小道深入,一座被水池环绕的楼阁一览无遗,名为春暖阁。

飞檐上的龙头活灵活现,无端给人肃穆庄重之意。

宁锦踩上玉石台阶,便听见屋内人说话,以及修剪枝芽的声音。

柳老太太:“宁家小娘子初来乍到,你二人需多加照拂。”

秦氏:“母亲宽心,我等并非那不好相与之人,待宁娘子入府,必会客客气气。”

魏氏:“是啊,我这头已备下厚礼,只待宁娘子入府呢。”

宁锦步子顿了顿。

随即在下人的通传后入内,沉檀拣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抬眼便瞧见位于主座的老太太,鬓发一丝不苟,服妆考究,精神铄熠地瞧了过来。

宁锦忙低头作揖,一一问候。

鹅黄色襦裙,橙色云锦披帛的乃大夫人秦氏。绛色褙子,体态纤瘦的是三夫人魏氏。

秦氏顷身相扶,面容热情得有些迫切:“都是一家人,宁娘子切莫客气。”

老太太轻咳,一双眉眼生得有些刻薄,笑容亲和,如张被捏皱的纸,极力抚平仍会留有痕迹,说不出的怪异:“入座罢,我柳家并无太多苛刻的规矩,自在即可。”

宁锦可不敢自在,轻声道谢,遂坐到一旁抬起了头。

眼神悄然瞥过两位未来的妯娌,秦氏面上闪过愕然,自以为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魏氏始终含笑,距离不近不远:“今儿暖日微云,我二人便想出插花的法子给母亲逗个乐子,宁娘子不若与我们一道,打发打发时间?”

宁锦面前几案上整齐地摆着青瓷花瓶与大小剪子,案几旁的竹篓内簇拥着各类奇花异木,皆是珍贵品种,显然早有准备。

“少夫人,宁锦是个没见识的,这些个风儒雅事实在做不来,就莫惹旁人笑话了。”

秦氏笑道:“大户之女哪有不懂得花艺的?宁娘子就莫要藏拙了罢。”

宁锦正要推脱,魏氏开口解围:“无妨,小娘子面皮薄,待日后入府有的是机会切磋,大少夫人何必心急?”

随即放下手中花枝。

秦氏勾唇意味不明地笑笑,又问起其他:“宁娘子大老远来,为何不置办一处体面屋宅?”

“谢大少夫人关怀,左右两三月的时间,李宅样样俱全。”

……

余下的时间皆在虚礼寒暄中度过,秦氏似乎对宁锦极有兴趣,不停问东问西,魏氏与老太太不时投来眼神打量。

宁锦一一搪塞过去,倒未让人看出不妥,只觉坐如针毡。

直到老太太露出疲色,秦氏方断了话头。

宁锦走出园林时,天色已染上殷红,二人在园林旁一条羊肠小道上往外走着,两旁毓树林立,枝繁叶茂。

芊芊揉了揉站得发酸的脖子,嘟哝:“娘子,几位夫人明明都挺客气,可为啥我心里老发毛?”

宁锦抿唇,心中几分疑惑愈加强烈。

就在此时,林木另侧似有人,宁锦只瞧见一抹天青色的衣角匆匆略过。

-

春暖阁内。

柳老太太一改方才的姿态,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秦氏翻动了下眼皮子,不阴不阳道:“就属你惯会做好人,矫情。乡下来的小娘子,听闻还住在昌化坊那样的腌臜地儿,说出去柳府的脸面全给丢尽,我训导两句怎么了?”

她这话是对着魏氏道,可柳老太太像是被激怒,猛然将手中茶盏砸到地上:“你个蠢东西急些什么?若将人吓跑了,看我不收作你!”

秦魏二人皆骇了一跳,忙起身跪于地上。

秦氏心中仍有不服,不过是个外乡来的商户女,还生得一脸狐媚子相,能进柳府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如何就能被吓跑了?

柳老太太散了气,不欲多言:“其他我都可不管,谁若敢坏我事,我便要谁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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