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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nt twenty-eight su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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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怔愣一秒,下一刻,继续冷淡地笑:“赵小姐走吧,别逼我赶人。”

希宁不甘心地咬着下唇,直到咬出一道深深的牙痕。

感觉到痛意,她后知后觉松开牙齿。

她很累了,这些日子几乎没沾过枕头,天天连轴转。

出了别墅,希宁逐渐麻木,上了出租后,天色阴沉如墨。

“去哪啊?”

“师傅,麻烦去梧山。”

“梧山?快要下雨了,这雨看着可不小,带伞了吗?”

希宁慢慢摇头。

师傅也不再多说,将她送到了梧山。

希宁看着眼前的石阶,想到几个月前来这里的山寺,老师傅说过的话。

若是想要诚心求佛,需得一步步爬完这些石阶,三步一叩首。

轰隆隆雷声响起。

希宁不再犹豫,拜托病房里的李阿姨照顾奶奶,她可能晚点回去。

李阿姨:【希宁,外面都快下雨了,你去哪啊,照顾好自己,别淋雨了。现在这个时候,你得千万别生病,奶奶正需要你。】

希宁:【李阿姨,你放心吧,我不会淋到的。】

两行百年老树盘曲着匍匐在石阶旁,遮蔽了天日。

石阶一眼望不到头。

希宁不再犹豫,抓紧时间往上爬。

*

张家别墅。

惠袁安抚好娇纵过人的大小姐,找着时机从楼上下来。

结果发现希宁已经离开了。

角落里张齐乐和女生吻得难舍难分,手臂紧紧抱着对方。

惠袁看不下去,找到阳台里坐在藤椅上的岑晏。

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问。

岑晏今日还格外好说话,甚至还贴心问:“怎么,想问什么?想问就赶紧问,别浪费时间。”

“晏哥,赵小姐她……来找你什么事啊?”

“求我帮忙救她奶奶。”

“啊,可……咱团队不能救外人啊。晏哥,你答应了?”

“没。”

若是以前,惠袁会松口气,可到了现在,他竟是一口气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自然不希望晏哥去救,可也不希望看到他这么冷漠地不去救希宁。

岑晏没什么预兆地问:“惠袁,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岑晏望着窗外,好像也没再等惠袁的答案,或者他压根不是问惠袁,是在问自己,“你有没有觉得,她有时候很讨人喜欢,看她的时候,会让人心软。至少,你和慕溪柠认识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和她一样关系那么好。”

惠袁只憋出了一句:“赵小姐人很好。”

藤椅上的青年笑了,声音虽冷,可眼神柔软些许:“好,这是你说的,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便去救人。”

惠袁:“?”

不是他,他没有,他说什么了?

雷声响起,岑晏动作倒是快,立刻通知中医团队去医院,也把病房号发了过去。

意识到惠袁还在原地,他问:“怎么?不想在团队干下去了?”

惠袁这下是真着急了:“晏哥,你打算反抗岑叔吗?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啊。再说,晏哥你不是一直不想和岑叔彻底闹掰吗?”

岑晏冷静地整理着医方,让惠袁一齐带到长清村,声音难得带了点笑:“几个月前,有人告诉我,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我也不该继续奢求岑辰颐那点时有时无的父爱。再说,你以为我这几个月是白忍的吗?”

岑晏这步棋走得绝,原家是京市少有的与岑家无半点合作且有利益冲突的家族。

惠袁还是犹豫:“可是晏哥,你应该知道我们团队并不能做什么,去了也是徒劳……”

“她哭了,我们去了,总比不去得好。”

“可是晏哥,你太冲动了,万一辜负柏家医馆,那是你这么多年唯一在乎的东西……”

岑晏倏尔沉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她和柏家医馆,我一个都不会负。”

又是一声巨雷。

岑晏手机铃声响起:“喂,陈叔。”

“小晏,赵姑娘去了梧山。”

岑晏腾地一下站起来,气急:“笨死她算了,简直封建迷信,愚昧不堪!”

他抓起藤椅上的外套往外走,“惠袁,你去医院看看吧,这些日子你的医术也长进了不少,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不能,就算了。”

*

雷声如鼓,积攒了多日的雨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这个深秋一齐朝地面涌下。

哗哗的雨顷刻将希宁整个人浇透,里面的衬衫连着外面的薄外套紧贴在少女柔软身躯上,简直狼狈得过分。

头发全部贴在头皮上,粘成一绺一绺的形状,却也一点都不丑,反而显得人有种落魄的清丽。

她越跪身形越晃,摇摇欲坠。

不仅头疼得过分,眼皮也似千斤重,只能依稀透过雨幕看清台阶。

有年轻僧人恰巧上山,跑来递给她一把伞,“这位施主,今日雨大,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希宁摇头。

说不定,奶奶没有几日了。

少女固执得让人讨厌:“谢谢,不用,我亦有私心,雨天显得我更心诚。”

僧人也不强求,拄着伞上山,回到庙里。

然而希宁能坚持到最后,离寺庙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少女身子一晃,彻底倒下了。

寺里的僧人皆无人注意到。

过了几秒后,年轻男人从山脚一路跑上来,看到倒地的希宁,把她抱起来,左手扶着女孩的背,右手穿过她膝弯撑伞,走完剩下的路,把人抱进了寺庙。

岑晏神情似疯魔,愠怒而满含戾气:“你们什么多人都是死的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吗?若是我今天不来,是不是她就永远躺在那里了!”

僧人连忙引他们去寮房休息。

岑晏放下希宁,用僧人递来的干毛巾把她身上的水擦干净。

主持走了进来,看岑晏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笑着开口:“这位施主,这里是寺庙,还是不要动怒为好。”

岑晏换了块毛巾继续擦,仿佛没有听见。

“施主?”

“我难道不应该动怒?”

“来我们这里拜佛祈求是常有的事,淋雨更是多见,都是求个心诚则灵。这位姑娘也是如此,若是不亲自爬上石阶,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岑晏不说话。

十几分钟后。

“怎么求?”青年吸完了希宁身上多余的水分,然而到底不方便做更多。

“这位施主的意思是,您要替她求?”

岑晏语气依旧不太好,可能听出来收敛了不少:“她若信,我便替她求。”

“您须得下山,从山脚下,三步一叩首,走到这寺庙里来。若是按这位女施主的诚心来看,您不能打伞。”

岑晏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再次把了下脉,笃定她只是疲劳过度后,在心底骂了她句“傻子”,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寺庙,投身于寺外的瓢泼大雨。

*

京市中心医院。

中医团队很快到了希宁奶奶的病房,彼时病房内只有李安慈和奶奶。

由于希宁离开前说过是去找中医了,李安慈也看了他们的行医资格证,这才准许他们靠近赵桂竹的病床。

跟李安慈解释过后,他们为希宁奶奶做了些简单的针灸,让老人缓解下只能通过注射镇痛药减轻的痛苦,更舒服一些。

而后一行人离开。

惠袁摘下眼镜,一边叹气一边给岑晏发消息:【晏哥,针灸的意义不大了,可能就这两天了。】

岑晏的行踪向来瞒不过岑辰颐和岑风,尤其是岑辰颐。

岑辰颐对岑晏接近原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能忍受他行医,更不能忍受他的腿治愈。

他绝不能允许自己失去掣肘岑晏的利器。

然而他打过去几十个电话皆无人接听。

最后显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直到半小时后,电话从那头拨来。

岑辰颐忍下怒气,为岑晏分析利弊,装作好父亲人设:“岑晏,这一次我可以原谅你,要是下次还执意如此,岑晏,我不会留你在岑家,你以为,没有岑家的支持,你那点医术能撑得住多久?”

岑晏只笑:“岑先生,不劳您操心。若是需要人肉沙包和泄火工具,还是找您的好儿子岑风吧。”

“岑晏,你!”

“又要搬出我的母亲是吗?有一句话我忍了很久了,生怕伤害我们之间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所以我才没说。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跳楼吗?她从来不是因为我的残废,是因为你在外面的那些风流韵事,更因为你生了岑风。你以为你瞒得足够好,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所作所为!”

岑辰颐手机掉落,而岑晏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

*

希宁醒来时,雨停了。

天色已晚。

她意识仍旧模糊,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

清秀的僧人听到动静,跑进屋里:“施主,您醒了?”

“我这是……”

“你不记得了吗?您一路爬上石阶,三步一叩首,到寺庙后就晕倒了,诚心可鉴。”

“是……吗?”

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僧人一面说着,一面在心底默念“阿弥陀佛”,实在不是他想要如此,是因为那位男施主脾气太过糟糕,一副要把这寺庙生拆了的模样。

“好,谢谢您。”

离开寺庙后,希宁拿着求来的不同于上次花钱买的含金量高的平安符,先回家换了衣服,才回到医院。

李安慈和苏沐言都在病房。

李安慈笑着说:“宁宁,快看,你奶奶比原来好受多了,多亏了小苏这孩子,不知道哪里请来的中医,帮你奶奶针灸了。”

希宁看了床边的苏沐言一会儿,良久才说:“谢了,班长。”

苏沐言注意到她挂着奶奶病床前的平安符,诧异地问:“希宁,你去寺庙求平安符了吗?你竟然信这个?”

“对,我信。”

苏沐言似是不忍心说什么伤害她的话,然而希宁读出来。

他觉得自己这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他压根就不会去沾染一丝一分。

希宁没再说什么。

一天后。

奶奶的身体却突然急转直下,身体各项指标均异常衰弱。

李安慈和苏沐言都不在。

希宁独自沉默着看着病床上瘦骨如柴的老人。

正午,阳光最浓烈的时候。

一直闭着眼的奶奶虚弱地抬起眼,声音听上去却带了几分神采奕奕:“宁宁,我想见见他们。”

他们指的是长清村的村民。

希宁听懂了,忙道好。

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同奶奶道别。

希宁不想打扰奶奶同他们最后的时光,一个人在病床外的长椅上坐着。

女孩子安静到快融入地面。

苏沐言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

希宁没有看时间,只陪着时间一起流逝。

最后一个进的李安慈眼眶通红地走出病房,安慰地拍拍希宁的肩膀,努力隐下哭腔,温柔开口:“宁宁,奶奶喊你进去。”

希宁像个迷路的茫然的找到归路的孩子,说:“好。”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病房。

前几天眼泪流得太凶,到真正别离的此刻,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的。

可事实上,看到奶奶第一眼,希宁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往下流。

她握紧奶奶垂落在病床的手,可奶奶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连回握这件事,都变得十分艰难。

奶奶仍旧笑着,她是个很乐观积极的人。

哪怕被病痛折磨至此,直至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她还是笑着。

她说:“对不起宁宁,奶奶没有几分钟了。”

赵桂竹能感觉到,可能下一秒,她就会永远地闭上双眼。

她说:“宁宁,如果可以,我很想成为你的亲生奶奶。”

她说:“宁宁,只有你自己能永远陪着自己,所以不要把生离死别看得太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乐观积极……地生活。”

奶奶停下来,咳了好一会儿,又断断续续道:“照顾好自己……如果……有喜欢的人……要勇敢大胆去追……不要怕……”

希宁泪眼模糊,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不想让奶奶担心挂念,正如奶奶不想让爷爷挂念太多。

她认真隔着眼泪和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去听奶奶的嘱咐,奶奶说得很慢,她每听一个字,就拼尽全力点点头,让奶奶看见。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希宁拼命咬唇。

不,她一点都不善良。

她做了很多坏事,一直在欺骗一个人……

“要好好的……”

奶奶原本勾住希宁手指的手骤然放开。

希宁大惊,立马捞上来重新握紧,恸哭:“奶奶……”

她曾经看到过一句话。

人在死之前,最后消逝的是听觉,所以不要哭,要对他们说我爱你。

可是希宁根本做不到,只剩下无力的流泪。

长清村许多人都未离开,特别是李安慈和张洁一直注意着病房里的动静。

听见希宁的一声奶奶,两人也都抑制不住地落泪。

*

奶奶的葬礼上。

希宁第一次如此严肃,桃花眸里无一点笑意。

她认真地念那封悼念词。

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悼念词被她的哭腔打断。

“赵桂竹,我的奶奶……她是个精神矍铄,虽然瘦小,但是力气很大的小老太,她能背起好重好重的木柴,能一天到晚在田地里不停歇地劳作,也能一个人把我很好地抚养长大……

她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面。

她会骗我说身体不好,吃凉的会肚子疼,把省钱买的冰棍全留给我自己,可惜,我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假的。

我非常非常爱她,甚至有私心,在她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我只想一个人陪她。

可我不能这样做,因为你们都很爱奶奶,奶奶也想和你们每一个人道别。

她会挂念王叔家偶尔的婆媳矛盾是否解决,关心父母不在身边的小豆芽是不是想爸妈,会挂念着张阿姨的网店,关心李阿姨的超市……

甚至,是隔壁家常常来讨食的小狗。

女生的眼泪还是把纸打湿,鼻腔涌出的热气喷洒到纸上,纸面偶尔会起伏。

台下已经能听到明显的哭声。

希宁吸了吸鼻子,继续念:“小的时候,我做过很多承诺。我说,等将来挣钱了,我要带奶奶去新疆、青海、湖南、重庆、云南……我说,要给她买金镯子、金项链、金戒指……我说,要带她吃各种各样的美食……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些承诺都没能做到……”

“赵桂竹女士,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善良的人。他们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可我不想你变成星星,星星在夜空里,看上去太孤单了。我只想,你下辈子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像这辈子一样苦。下辈子,奶奶,换我来找你,我会把我没实现的,都实现。”

*

葬礼结束后,希宁一个人回到了家。

依旧是那张四方桌,不过上面摆了一碗面。

是西红柿鸡蛋面,冒着滚滚热气,香味扑鼻。

苏沐言从厨房里端着几道菜出来。

希宁翁声:“班长,这面也是你做的吗?”

苏沐言微笑着点头。

“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我先走了,你记得一个人好好吃饭。”

苏沐言离开,没注意蹲在墙角藏着的青年。

空气都很安静。

院里种的菜因为没人照理,早已焉不拉几,看着毫无生气。

希宁仿佛不嫌烫一样,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面,在院子里突然放声大哭,哭到不能自已。

少女瘦削的下巴在颤抖,眼泪滴滴答答把面变咸。

希宁混着腥咸的眼泪,拿起筷子,往嘴里送面。

第一口后,少女瞳孔微张。

怎么会?

希宁又尝了第二口。

是咸的。

以前索然无味的食物,如今她突然能尝到了。

这些天她都未曾好好吃过饭,顶多喝碗简单的白粥。

具体什么时间恢复味觉的,希宁不能确定。

她能确定的,是这一定是系统说过的奖励。

她尝到了味道,在失去奶奶的第一天。

她能尝到味道了,可是奶奶……

她甚至不敢去默念出那样残酷的事实。

好遗憾啊。

这辈子,她都不知道奶奶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记忆储存里有奶奶的音容笑貌,唯独没有奶奶做的饭的味道,她连怀念都无法怀念。

可比起接受奶奶的离开,希宁最不能接受的是,以为事情有转机后的喜悦和期待,在此刻被谎言全部夷为平地,坍塌的碎石将人心扯出一道道口子,泣着鲜血。

原来是乌托邦,都是假的!

怎么能是假的!!!

希宁想诉说,可无从谈起,更无法谈起。

哭声终于停歇,院门外隐忍的呼吸声也渐远了。

只剩下粉红的合欢花随风摇曳。

合欢的花语是阖家欢乐。

而希宁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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